“老子明明就是河马。那海马才多大,有指头粗吗?靠!”河马这里小声唠叨着,捡起掉在地上的吉他检查有没有摔坏。然后慢慢坐在地上,冷冷地望着远去的两个大汉,看到那个板寸头一脚踩在他自己刚刚扔在地上的半截香蕉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骂骂咧咧走了,他想起了狗熊与香蕉皮的故事,咧了一下嘴,但是他没有笑出来,而是皱起了眉头,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河马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轻调琴弦,悄悄观察,看着两个便衣警察模样的人匆匆走下阶梯从他眼前快步走过,略微松了口气。河马知道警察没有看到刚才那两个恶汉与他拉扯,就像上次一样,他们没有过多注意这个弹琴卖唱的男孩。至于他在这里唱歌挣钱是否合法,可以说一目了然,但是他们没有时间管他,这属于城管监察的管理范畴,而在这破烂的老城,就连城管监察也已经懒得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是很快河马就意识到自己过于自信了,因为他的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河马抬头看着这个穿着西服的汉子,没有说话。这是一个便衣警察,绝对不会错的,河马等他发话。
汉子低声问:“他们翻你背包了?”
河马翻白眼:“翻了。”
汉子又问:“找到东西了?”
河马有点不耐烦地说:“没有,我又没钱。”
汉子笑了:“他们不是找钱,否则不会扔到你帽子里这么多钱。”
河马也笑了:“我没看见他们扔钱,不过听我一首歌应该不止这点钱。”
这回汉子大笑:“你真以为自己是张信哲啊?那唱一首歌起码要三万港币呵,三百块钱你就干了?”
河马一仰脸,撇嘴说:“反正他们扔在这里了,看看我贪不贪财吧?喜欢你拿去。”
汉子摇了摇头:“我更不稀罕。不过,这钱可真的不是付给你听歌的钱,而是为了找回他们的东西而付给的……就算是保管费吧。”
这回轮到河马摇头了:“我不明白,我没有替谁保管什么东西……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汉子笑了:“装傻装得不像。歌唱得不错,但是演戏的功夫还差得远。”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河马:“回头有人找你麻烦,打电话给我。”
河马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印着:
广西防海市公安局刑警队
马钢队长
河马点点头,说:“他们再来找我打架,一定打电话给你。”
马钢笑道:“看不出,你人小鬼大,有点胆量。”
河马出鬼脸。
马钢板起脸来叮嘱他:“以后继续每天在这里唱你的歌,没必要玩失踪。但是那几百块钱别动,不是好来的钱不好花的。”
河马又点了点头。便衣警察的话,使他心底产生了一丝不安,他很清楚,这回自己是真正麻烦缠身了。
马钢看看河马手中的吉他,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河马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河马。”
马钢笑了:“哦?居然叫荷马,那么史诗是你写的?”
河马眨眨眼睛,说:“史诗是荷马写的,但是您也未必读过。名气很大,味同嚼蜡。”
马钢忍俊不住大笑:“小子挺狂的呵。你哪个学校的?”
河马刚想说“您这里查户口来了?”一想,人家就是警察啊,只好老老实实回答:“南海艺术学院绘画进修班。”
马钢皱起了眉头:“原来是个走读生?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像湖南娃子。”
河马说:“湖南娃子走到广西来读书不行吗?”
马钢瞪眼睛:“还耍贫嘴。住在哪里?”
河马也沉下了脸,冷冷地说:“滨海公园的海边水泥管子呗。”
“哦?”马钢一愣,继而沉默了。
确实,流浪歌手生活艰辛的很多,但是困难到住水泥管子的却也不多。片刻,马钢低声叮嘱一句:“有危险,记得跟我联络。”然后从容地踱步而去。
河马望着马钢远去的背影,又发了一会儿愣才继续唱歌。
河马并不怕打架,说实在的这几年打架打多了,常常是面对抢他钱的几个壮汉,打得真是头破血流,连吉他都摔烂了,但是他从来就没有逃跑过,总是把对方追得四散而逃,俗话说:“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别看河马吃草长大的,几时怕过鳄鱼,张开大嘴就吞了半个了。”弄得班里的同学们都直摸后脑勺:“这小子真是穷横啊!整个一个不要命的主。”不过,河马知道自己这回碰到的这档子事,没有过去小痞子抢他钱那么简单,他心里在想,自己藏着的那包东西,无论如何也要等那个蓝嘴唇的漂亮女人来拿才能给她,否则将来会有很大麻烦的。
河马很想换一个地方演唱,因为这个地下人行通道实在有点乱,而且越来越危险,除了那帮经常在这里劫道的人,人流过客也很杂,警察三天两头来抄,甚至常有便衣警察在这里蹲点等着抓什么人,河马很怕受连累。
他一直在这里唱歌,不过是因为离自己住的地方和上学的艺术学院都比较近,看来老城这边不但脏乱,治安状况也越来越差,或许就算多走点路也应该到东边新城去找个地方开工了。
河马今晚有课,他决定再唱一会儿就收工去上课,今天的怪事有点多,三番五次被打扰,他心里有点烦,他想我再唱一会儿就走,无论能够挣到多少钱都无所谓,只求别再来烦我,让我踏踏实实地唱几首,调了琴弦准备开唱,又觉得眼前有人嗤嗤轻笑。
“怪了,以后不能闭眼睛了,没有装瞎子呵,就是闭眼睛这一个习惯嘛。”睁眼一看,河马也笑了,原来是康宏和于淑丽这两个难缠的家伙。
这一对宝贝是河马在南海艺术学院绘画进修班的同班同学,也是他平日最要好的朋友。
康宏是班里落选的班长,是实权派人物,班委选举得票最多而因为不被班主任喜欢落选了,但是每天都在行使班长的大权。而那个因为班主任特别喜欢而低票当选的叫作庄彦的女班长,是河马他们这一批包括绘画、雕塑、声乐、钢琴、吉他等共八个进修班中公认的大美女,一个极为高傲的家伙,却被康宏老老实实地架空了。
康宏公开宣称自己是真民主选举产生的影子班长,而那个漂亮倒霉蛋则是专制班主任直接任命的傀儡班长,他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本影班决定……”,外班的同学都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国话,而河马这个班的人则个个心知肚明,而且这一称号得到大多数同学的认可。
于淑丽是康宏费尽心机泡到手的女朋友,就像康宏经常搂住她肩头很德行地向人介绍的那种“同志加兄弟”的关系。其实,于淑丽最初是喜欢班里一个文弱的小眼镜男生的,但是那个小眼镜男生有点雏窝子,从假清纯自我拔高到假正经的程度,让于淑丽十分失望。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康宏插了一杠子,三搞两搞成了他的女朋友。
河马惊奇地发现,康宏追求于淑丽居然不是花钱买东西泡到她,而是经常蹭钱欠了于淑丽一屁股债赖着不还,最终和她鳔在了一起。河马无奈地打趣康宏说:“你搞对象都跟别人不一样,他妈的有点卑鄙。”
康宏瞪着河马说:“你个江西老俵懂个屁,老子岂止是有点卑鄙?那是相当卑鄙!再说这也不叫搞对象,也不叫泡马子,这叫碰对眼,懂吗?王八瞅绿豆——对眼。”
河马作无可奈何状,说道:“康宏,最后一次纠正你,老子是正宗湖南汉子,谁跟你论江西老俵。”叹息一声:“可怜那个家伙,煮熟的鸭子飞了。”
康宏眼睛瞪得更大了:“屁话。那家伙坐享其成还玩深沉,打算让于淑丽卑躬屈膝追到哪一年?做梦吧。妈的,熟了的果子不摘会烂在树上吗?老子正巧从树下过被砸到了脑袋,不吃就是白痴。”
不过,河马可不这样认为,于淑丽就算是果子也是半熟不熟的不到掉下来烂掉的时候,分明是他康宏硬把人家从树上晃悠下来一口咬掉是真的。
今天这两个人不知道哪里来的雅兴,跑到地下人行通道来看河马唱歌,并且告诉他,今晚的课因为秋老师生病取消了,过几天补课。康宏一脸坏笑:“你的梦中情人病了还不去看看,有机会就得抓住,慰问慰问,温存温存。”
河马瞪他:“胡说八道什么,欠扁!”
于淑丽在一旁傻笑。
河马嘟囔:“你们这两块料,真拿你们没办法。”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一沉:“怎么,秋老师真的病了?”
他觉得无论如何应该真的去看看,秋老师一个人生活,生病了有什么要办的事情,至少他可以跑跑腿帮忙去办一下。不过,他如果要去秋老师那里,必须悄悄的,绝不能让康宏和于淑丽知道,康宏知道了就意味着全班男生都知道了;于淑丽知道了就意味着全班女生都知道了。让这对宝贝知道一点事情,那就意味着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嗒嘀嗒,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老实说,河马倒不在乎大家在背后说自己什么,没有人认为他拍老师马屁的,大家都知道他暗恋秋老师,巴不得拿个把柄开他的玩笑呢。他主要是怕给秋老师带来不好的影响,她是他一向崇拜的女画家,是个品味高雅的女人,洁白无瑕,他不准任何人玷污她,哪怕是背后讲秋老师笑话,他也是难以容忍的。任何人拿肥胖的班主任大妈编段子,河马反感而不会去干预,不关他事;但是对教素描的秋老师不敬是不行的,弄不好就得打架。河马大块头,动起手来的话没有哪个同学是他的对手,雕塑班的一个小子因为下课纠缠于淑丽,被河马和康宏追着打了个半死,不是秋老师拦着几乎出人命了,还有哪个同学不怕?
河马知道今天晚上算是报销了,你想消停一会儿那是奢望,恐怕过不几分钟就会被两个人生拉硬拽地去喝啤酒。河马虽然很穷,康宏虽然很抠,但是说到喝啤酒这个奢侈的消费上,他们一直是保持着AA制,河马只要拿三分之一即可,很公平了。果然,听了两首歌,康宏就阴阳怪气地嚷:“唱得不错,相当不错。不过我说不错管个屁用,唱片公司不认可也是白搭。走吧走吧,喝啤酒去。”
河马再次收起吉他,老大不情愿地跟着他们去新城的啤酒广场,嘴里嘟囔:“天也不热了喝个屁的啤酒,纯粹就是他妈的嘴馋。”
康宏不理睬他,在前边搂着于淑丽走,对面有过来的行人他就亲于淑丽一下。这样很德行地张扬,就只能弄得人家赶紧扭头擦肩而过。河马在后边气得直骂:“表演欲,变态狂。”干脆过了马路单走,不认识他们。
没想到走不多远,康宏和于淑丽就站在了路边一辆小轿车旁边,四处张望找河马,大声喊:“嘿,孙子你过来上车啊。”
河马挠头,这家伙卖保险还真挣大钱了,居然买了汽车,走过来一看是比三轮车大不了多少的一辆旧车,恐怕比奥托还小一号。忍不住问:“这车你买的?”
康宏得意地说:“废话。不是买的还能是偷的?”
河马说:“这车什么牌子,花多少钱买的?没有见过这种车啊。”
康宏说:“云雀,花了老子五千大洋呢。记住了,中国已经不多了,属于回忆版。”
于淑丽撇嘴说:“只有俩缸,你当然没见过,比淘汰的两厢夏利还少一个缸。就这档次的车子跑了快三十万公里了,居然买它。河马呵,你千万别当小轿车坐,你就当搭了一段手扶拖拉机算了。”
康宏气得要打于淑丽。
河马转遭看了一下,说:“我先看看,上了这车还有没有命下来。”
车子后屁股上很牛气地贴着一张印制精美的不干胶招贴:长大了就是奔驰。
河马大笑。
康宏笑骂道:“你小子敢瞧不起本影班的座驾,那你就坐你爹妈给你配备的11路汽车跑路去得了。”
河马笑道:“现在我还真敢壮着肥胆搭一段,等下喝了酒你就是给钱我都不敢再坐了。”大块头楞挤在了后座,一关门子嘭的一声直掉土。
康宏狂吼:“轻点,门子震掉了赔钱啊!”
老实说,河马只有与康宏喝啤酒这一件事才使他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个四海为家的流浪歌手,他平时吃饭、住宿是完全与坐在啤酒广场上当消费者不配套的,是一种双重生活,他是个典型的流浪歌手。
商业学院门口到了晚上就成了啤酒广场,虽然入秋了,但是喝啤酒、吃烧烤的人仍然不少。他们找了一个空闲的桌子围坐下来,康宏就开始一通乱点,无非是烤肉串和麻辣烫,另外要了六瓶啤酒。康宏和于淑丽喝着啤酒调笑打闹着。河马也坐在那里吃着烤肉串,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像这样当电灯泡他早已经习惯了,而且每每是被人家强行拉来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一桌食客,大约七八个男女明显是大公司的白领,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兴奋地聊着什么,他突然站起来挎着吉他向他们走去。
康宏和于淑丽略感惊讶地看着他,河马与那几个人说了些什么,显然对方同意了他的提议,一个帅哥为他的女友点歌,河马弹起吉他开始演唱。康宏猴儿脸,显然是对河马抓紧一切机会挣钱很佩服,于淑丽则一如既往地傻笑着。河马唱完歌收了十块钱,又向另一桌客人走去。
结账的时候,河马打破了平时三人分摊的常规,把康宏按坐在塑料椅子上,自己抢前买单。
康宏油嘴滑舌地调侃:“这怎么好意思?”
河马鄙夷地训他:“别弄这假招子。”
康宏发动起他的小车时,于淑丽坐进去,河马摆摆手拒绝了,自己沿马路走去。他不愿意坐康宏酒后驾驶的这辆小车,不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主要是有心事,他要自己慢慢走回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