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图书的女孩并没有摊位,连个地摊也没有,她就挎着一个装满图书的大包,算是小仓库吧,然后抱一摞图书供人拣选,在小广场上来回走动,叫卖她的商品。她停下脚步,静静看着远处商业学院门口那个弹唱的男孩,仿佛沉醉在他的歌声里了。
这个时候,华灯初上,那演唱男孩的脸已经看不清楚,但是女孩依然固执地远远望去,也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够大胆地注视他,整整一白天,她都是视而不见,不敢直接观望男孩。
少女的心扉,萌动的春情一直被她很好地掩藏着,她可不是轻浮的女孩。
自从他来到商业学院门口演唱以后,这种状况持续好几天了。还要持续多久,女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的内心深处只是担心他会突然消失,正如他的突然来到一样。她从不曾主动去搭讪,并非不想与他说话,而是出于少女本有的羞涩有意回避着;恰恰这男孩也一样,并不主动来找她说话,只是自顾自演唱,很少正眼看她。
也许小广场做生意的人太多了吧,女孩感到自己从来就没有引起男孩的注意。
有那么两次,男孩收工很早,每到傍晚五点半钟就急匆匆背起吉他离去,这很让女孩担心,她想也许他去会女朋友了。一直自认为坚强的她,好几个夜晚脆弱地悄悄流下思念的泪水。
她嘲笑自己,这是为什么,你了解他吗?
肯定的,他根本不了解你,为什么哭呢?
还有一点她很诧异,既然自己怀疑他有女朋友,为什么还要倾慕他呢?就算妒忌也该罢手啊。说罢手很勉强,实际上还素不相识,哪里谈到罢手了?主要是了结自己的独思之苦罢了。问题是好上了就有占有欲,俗话说的爱情是自私的,是不能分享的;没有得到之前则无从谈起,他根本不归你啊。于是,自古都有倾慕已婚异性的故事发生。她固执地坚持着,宁愿相信他根本就没有女朋友,他早早离去很可能是照顾生病的家人去了吧。
她也大胆地做了最坏的揣测,他真是有女朋友的,而且,早晚会有一天这女孩猛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与那男孩并排坐着,为他伴奏,与他合唱,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经得住这种打击,也许那就到了她该走的时候了,她会远远走开,从此不回这伤心之地。
现在,她还在战战兢兢地坚持着,毕竟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她固执地默默放纵自己,每夜思念他,她相信缘分,她想如果真有缘分的话,他们早晚是可以走到一起的;如果没有缘分,在这滚滚红尘,大千世界,也只能擦肩而过。
近来,她叹息多了,惹得姐姐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摇摇头。有的时候,她甚至悲观地想,像她这种状况适合找男朋友吗?那岂不是拖累人家。可是人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有的时候你很难完全控制,特别是这种少女对一个男孩的倾慕,如何能够让它消逝得了无痕迹?
河马真名叫做何少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都喊他的绰号——河马。
他长得浓眉大眼,人高马大,足足有一米八三的个子,他很魁梧但不是肥头大耳,因为常常游泳晒得黝黑,肌肉结实很健壮。
河马除了在街上唱歌挣钱,还有另外一项收入就是绘画。他的油画水平不低,比一般学生的水平高出很多,可是靠卖画吃饭是不行的,大概早就饿死了。他定期到青年宫旁边的七步轩画廊去卖画,不过,他的油画无论多大尺寸的都不够资格挂到墙上去,那是本市成名画家的专署之地,他这个水平,尤其是资历,根本不用想像能够染指的。他的作品是成罗放在柜台上供一般爱好者随便翻捡,每幅只卖五十元,每卖出一幅作品他可以拿到二十元,当然一个月也根本卖不出去几幅。总之河马的绘画与声乐一样,可以廉价换取食品的水平。
河马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男孩,他唱歌和绘画赚到的钱,除了维持生活,大部分都拿去交了学费,送进了南海艺术学院的业余声乐进修班和绘画进修班。他知道这年头要想出人头地,除了包装和炒作以外还是需要一定实力的,而当意外的幸运之事真的有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来之前,必须投资接受正统训练,打好基本功。
河马白天在地下人行通道唱歌,赚取学费和生活费用,晚上才去上培训班或者燃灯练习素描,他没有职业却比上班族忙碌得多,每天象上了发条绷得紧紧的,好像只有这样打拼才能赢得自己的未来。
河马唱歌的时候一般都很专注,但有时也难免走神,这时候他的脑袋里就开始开小差了,一会儿想到那蓝唇女人是否会亲自找到这里来取东西;一会儿又开始琢磨那个叫作马钢的市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是不是盯上了他……
河马习惯地闭着眼睛唱歌,唱完一曲睁开眼睛又有怪事了,一位年近六十岁的太太蹲在他的面前静静看着他。眉毛描得真细,还勾了眼线;嘴唇涂得真红,还勾了唇线;头发绝对是花大价钱精心做的,云髻高耸,像唐代人,也像韩国人,最令人瞩目的就是超大号码罩杯加托垫堆起的一对大胸,使人忘记了她这把年纪会松弛,甚而至于会像口袋般垂落,高耸着挑战男人的目光。
向来,有好事者闲极无聊会驻足听上一两首歌,但是除了小孩子绝对没人会蹲下来做听众,而眼前这个老妇人未免多事,怎么会蹲下来听歌而且呆呆地看着他?
这人有病?
河马悄悄看一眼她那浓妆的粉脸,细长的眼睛,眼皮上还涂了眼影呢,暗自寻思,这难道是个韩国人一不留神溜达到南方海滨城市来旅游?他甚至出现了幻想,这老女人会不会一高兴扔一张大票到他破帽子里?据说日本人和韩国人都是很讲究慈善事业的,一向认为乐善好施可以积阴德。
河马正幻想好事临头,但是他发现这位太太非但没有自己掏出百元大钞来赞助他,反而伸手拿起他破帽子里的钱来对着灯光看,仿佛在辨认这是不是假钞,亦或怀疑这是扫墓上坟的冥币?
河马正愣神的功夫,那位太太一笑说道:“小弟,你唱得好好。”
哇,哪里是韩国人,更不是日本人,一口“台普”,“好好”这两字还真嗲,河马又愣了,这什么人呢,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太太好奇地问:“小弟,你这钱是真的人民币吗?”
河马冷冷地哼了一声:“当然。”
太太轻轻摇头:“有人肯出这么多钱听你唱歌?”
河马不耐烦地说:“没有。”
太太惊讶地问:“为啥子放这么多钱在帽帽里?”
河马调侃道:“放那儿晾晾。”
太太眯起眼睛问:“显得你很有钱?”
河马直通通地答道:“我没钱。”
太太更加惊讶:“为啥子放这么多钱在帽帽里?”
河马不耐烦地说:“大款扔下的,托我帮忙买光盘的钱来着。”
太太笑了:“小弟今年几岁?”
河马都不想再说什么,敷衍道:“一岁,再加二十岁。”
太太又眯起眼睛,说:“能……看看你的手掌吗?左手。”
河马立时警觉:“看手相,要收钱的吗?”
太太叹口气,忧郁地说:“小弟别怕,我好喜欢你。我的毛毛活着的话也有你这般大了。”
妈呀,苦大仇深的祥林嫂来了,河马抓起破帽子狼狈而逃,躲得远远的看老妖精走了才敢回来重新演唱。
“喂,你这些图书都是盗版的吧?”
女孩被问话声惊醒了一般,赶紧说:“绝对不是,都是正版图书啊,批发来的。”
“你卖这么便宜,不是盗版书才怪了。”
女孩说:“真的不是盗版图书。只是积压的库存产品,便宜处理。”
“你能送货上门吗,打算多买你几本。”
“这个恐怕不行,我们一般都不上门送货。”
“人家怎么可以上门送书?”
“抱歉,那是网上书店的产品,我们没有那么大本钱的,只是少量的几十本书零卖的。”
“你卖一天图书才挣几个钱,要是你肯跟我亲热一下,也就十分钟,给你两百块钱。”
“对不起,先生,我不干那个。我只卖图书挣学费,我是学生不会干那种营生。”
“学生干三陪小姐的多得是,装什么假正经啊。”
“我不是三陪小姐,我只卖图书挣学费。”
女孩从满嘴喷着酒气的客人手里夺回图书,这人不死心,仍然纠缠着女孩不断说下流话。
这时候,又有几个地痞子凑了过来,看来都是他一伙的,团团围住卖图书的女孩,借着天已黑下来,开始动手动脚。女孩见势不妙,奋力挣开他们的纠缠,抱着图书沿马路跑去。
她没有向那个远处演唱的男孩求援,她知道那样会给他带来麻烦。这些地痞流氓心毒手狠,那男孩是很难保护她的。她宁愿冒险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她知道那边有个治安岗亭,也许这些地痞不敢追她。但是,跑了没多远就被那几个坏家伙又追上围了起来。
“嗨,差不多得了,一个女娃子不容易,欺负她干吗。”一个卖鱼丸的老伯打抱不平了。
地痞子们上去一脚踹翻了老伯的鱼丸挑子,怒骂:“关你屁事,不要命了!”
老伯本要破口大骂,但是他看了看路边的行人,即便驻足观望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架势,似乎没有一个人肯出来说公道话,只好忍气吞声,从地上捡拾散落了的鱼丸在水桶里清洗。
河马听到这边吵闹声已经赶过来了,他看到女孩已经被几个地痞围在中央抓挠起来,赶紧上前解围,老伯拉住他低声说:“傻仔,你要找死呀。”
河马挣脱老伯,冲上前去拉开一个地痞呵斥:“你们想干什么?”
地痞圆睁怒眼骂道:“关你一个卖唱的屁事,找死啊你!”
河马大怒,抡起吉他砸到那个小痞子头上:“说谁找死,我看你是他妈的活腻了。”
其他几个人一看河马动手了,都拔出刀子围了上来:“这小子是想放放血吧。”
河马不怕刀子,抡起吉他一通猛砸:“给谁放血啊,我砸死你们这几个小痞子!”
地痞们一阵手忙脚乱,躲避他的吉他,拿刀子乱挥,打算放倒他。
河马横抡竖砸,追得几个小痞子乱跑,踢烂了无数的地摊,一时间广场上哭骂四起全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