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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回 流火月山水有情仇
    晚上,白展到了病房,刚坐下,袁主任也来了。袁主任手里端了一个大搪瓷缸子,他问白展:“刚到?”白展说:“屁股还没有坐稳。”他又说:“我估计你要到了,我找你有事。”转身对白秋奶奶说:“老人家,这是昨年在李二沟修水库时大队给我的蜂蜜,我没有动。天气太热,你老人家喝了凉快。”白秋奶奶和白秋父子都感动起来。袁主任又说:“我又不花钱,转手做个人情。”白秋要说什么,他示意不说。白展说:“一切都感谢您。”袁主任说:“不谈了,我两个出去谈工作。——白秋,把你奶奶照顾好。——老人家,我和你儿子说说事。”

    在袁主任寝室里,喝着袁主任的酒,吃着不知道那个送的新花生。袁主任告诉白展:前面几个月,防震抗震把人忙惨了。震都震了,大不了就是这么回事,活人要吃饭,这才是真理。农田水利建设要搞,牌坊沟水库要修,公社的初步方案县水利局没意见。今年冬天,最迟在农历十月初一前全面动工,前期准备工作大队要做超前。

    白展对袁主任说:“你放心,水库前期准备工作,我们大队昨年年终总结会集体讨论了方案,今年我们又议了几回,各方面的问题都讨论过,白纸黑字都写好了,我们已经组织石匠备石料。小春播种告一段落就组织全村人掏挖核心墙槽和坝基,其他各项工作我们大队五大干部一人负责一块,保证不影响全局。”

    袁主任说:“你牌坊沟做大事,我们公社少操好多心。”

    19日,要吃午饭的时候,张国强坐的军用吉普停在五沟公社医院门口。车上的其他人没下车,张国强提着一包东西旁若无人的喊:“秋,秋秋哥,出来接客。”白秋听见他声音,跑出来,“这是医院,小声点。”张国强说:“我不大声喊,你会出来吗?”

    到了病房,张国强详细询问白秋奶奶伤情,揭了下半截被单,看了看白秋奶奶的伤腿。劝慰白秋奶奶。“秋,奶奶的伤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白秋问:“此话怎讲?”张国强说:“16号吃晚饭过后,大约九点左右爷爷接到通报,《震情通报》七期预报的龙门山中段地震可能在今晚上。爷爷马上心急火燎到军区值班室。我马上给五沟公社打电话,始终没人接,找武东坡找不到人。”

    白秋说:“武东坡六点就到我们牌坊沟了,我奶奶的七十岁生日。”

    张国强说:“原来是这样。以前,每回打电话都没有走过空路。”说完,他拿出包里的东西,有一两斤**,两盒饼干,一些苹果,又从屁股兜摸出一叠钱,“奶奶的七十大寿,李黎都来了,我失礼了,拿着买点营养品。”白秋祖孙极力推辞,张国强说:“奶奶推啥嘛,我走的时候我奶奶专门给我拿的钱,叫我一定看看你,还叫我不能忘了,回去还要给她汇报。我爷爷还喊我跟那两位到五沟的几个沟都跑马观花看看灾情到底有多严重,叫我当向导。”说完告辞出门,下了石梯回头对白秋说:“告诉街上哪个食店准备一下,回来我们喝酒。”

    张国强他们回来很迟。六点半他们才吃午饭,酒没有喝多少,张国强和一个穿军装的醉了。

    白秋回医院没多久,奶奶就叫他收拾东西要出院。白秋去找院长,李院长说:“不得行。至少要住院一周。”武东坡和李黎孃都劝她了一回,她还是要回去,白展来了,白展说:“妈,你就听大家了一回。回去白秋不会煮饭,我又忙,这个问题怎样解决?”

    奶奶什么也不说了。

    8月21日早晨,广播里说:“从8月20日21时起的48小时内,在我省松潘—平武原震区,天全、芦山、宝兴以及泸定、石棉一带可能发生五、六级的地震。……”果然,8月22日天快亮时,房子抖得很厉害,地下像大风吹过水面,浪来浪去,住院部房子屋顶上“咵咵咵”响,到处的房子都在掉瓦,街上的人闹得很凶,注射室的瓶子盘子震滚到地下,特别响亮特别清脆特别吓人。白秋紧张得浑身流汗,双腿无力,他抱着奶奶刚走到门口,大地就停止了晃动。

    8月23日天黑了,广播里又是震情通报,说“8月23日到25日,在松潘—平武原震区及其邻近地区,仍有可能发生六级或六级以上的中强地震;龙门山断裂带之南的天全、芦山、宝兴及康定、泸定、九龙、石棉、西昌一带也有发生中强地震的可能。”这一晚白秋没睡觉。十二点过,他爸来了。他爸叫他在椅子上躺一会儿,白秋对他爸说:“爸,你去休息。到东坡那里去睡吧。我白天没事还能够睡一阵。”他爸陪着奶奶坐了一阵,实在困极了,头搭在他母亲的床沿上睡着了。

    当晚无事。

    中午,广播刚响起,地下像是有一条大黄鳝拱动,房子大幅度摆动起来,医院药房的药架倒了,玻璃药瓶落在地上瓶在青石板地面上像无数支冲锋枪团射,外科室、注射室的盘盘罐罐震落到地上,哐哐当当,听起来吓人的很!紧挨着白秋他们的二号病房睡在桌子上输液的小孩震滚到地上,刚上了夹板的断臂又折了,手掌像砍断了筋骨的猪手摺叠着,竹片已经刺进肉里,小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三号病房正在输液的病人,倒了的输液架拔出了输液管,血液流出来很多,像军事作战地图的阵地推进示意图,不停流向门口。白秋抱着奶奶冲到门外,值班医生大声吼:“回去!出来危险。!”

    奶奶抱着白秋的颈,说:“算了,孙儿,听天由命,死活我们祖孙在一起。不跑了,听话!”

    白秋叉着双腿,背靠着大柱子,把奶奶抱得很紧。“就是死,也不能让奶奶再次受伤!”

    过了不久,陆陆续续送来了伤员,有十几个特严重,病床严重不足,条木椅上,办公桌上,椅子上,地板上都是伤员。据说,五沟公社又死了几个人,曹书记、袁主任和李院长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做工作:医院病床有限,要求16日受伤的一般伤员一律回家疗养。白秋没说什么,到公社院子喊了武东坡,推出自行车,收拾东西,两弟兄一道送奶奶回家。

    晚上广播里说,地震是7·2级,震中还是松潘平武交界处原震区。

    8月27日,公社召开广播会,革委会袁主任宣读了省抗震指挥部的通知,“目前临震异常有所减少,震情暂时有所缓和……临震警报解除。但临震警报的解除并不意味着发生地震的危险性已经消失……”

    8月31日,早晨八点的新闻节目里,省抗震指挥部又通知:“近日来,松潘平武原震区的余震活动已逐渐衰减。……”中午,袁主任来牌坊沟了,他掏出一盒没有开启的“金沙江”,递给白展一支,白秋给他两个点火。

    奶奶叫他,“白秋,把你袁爸儿的烟给我点一支。”袁主任说:“老人家,你会抽烟?失礼了。”

    白秋奶奶说:“白秋他爷在的时候,我什么烟没抽过?后来家里穷了,慢慢就息下来没有抽了。”

    那天,袁主任在牌坊沟吃午饭,喝了很多酒,醉了,睡到天黑才回公社。临走,他告诉白秋,王笑敏死了,地震时矿井冒顶,井下当班的几十个活生生的生命都葬身于百多米的地下,袁主任还说,要守口如瓶!他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王笑敏父母。

    白秋跑到屋里哭了好一阵。

    有一点,白秋的袁爸儿就是“义”,他醉醉醺醺走到了窰坪场,一头撞到公路边广播杆子,额头上撞起一条青包,血都快流出来,人,清醒了一大截,他突然记起一件事没做,又歪歪倒倒走路回到牌坊沟大祠堂,找到白老五,他对白老五说:“白秋该去、该到、重庆读书了,他奶奶没人服伺,生、生产那个队,安排一个爱干净的婆娘,去服伺白秋的奶奶。伤筋动骨,一百天。”“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酒和新花生碴,又说:“生产队给那个婆娘记工分,记全勤。给老子整,整落实。”说完,从来没有那么强硬的拒绝了白老五的挽留,踵踵倒倒走路回窰坪。

    白秋的父亲也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当天晚饭都没有吃,第二天破天荒睡了一天白日觉。

    白老五遵照袁主任意见,安排他幺姨孃做了这差事,白秋悬着的心落了,当天收拾东西,第二天到平县,走涪阳,经成都,到重庆读书去了。

    龙门山人曰:

    青春易觅同林鸟,岁月如歌比翼飞。

    流连地震重重至,自在矫鹰恰恰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