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中到成都不走涪阳，白秋打电话告诉金楠，要她直接从五沟出发，在张爷爷家见面，有事打张国强家电话。

    星期六白秋到了成都国强爷爷家，李黎两口已在那里等候。下午五点接到金楠电话，张国强叫了师傅开车前往北门车站接人。

    晚上，国强爷爷奶奶高兴异常。三对新人“爷爷”前“奶奶”后，喊得脆脆的，甜甜的，看着三个孙媳一个个光鲜亮丽，张将军拿出存年茅台一箱，往饭桌前一放，“今天晚上除我以外，不醉不归。”

    张国强说：“爷爷，就喝其他酒，只有这点了，白秋他们不会见怪。”

    张将军骂他：“你龟儿子当着客人说这些话，都不怕得罪客人？喝！你们结婚，喝不高兴，不好。”

    白秋李黎只是笑，内心也十分看重茅台酒。

    人们都上了桌，炊事员把菜已经摆好，张将军拿起酒瓶，笑的特别灿烂。“我张家孙子辈，只有国强是一个带把的读书人。你们两个来了，我就有三个书生孙儿，今天算爷爷奶奶给三孙子办结婚酒，后面你们单位我都不去，人多，酒又不好，坐着太烦。我给你们送什么结婚礼物呢？我和你们奶奶准备了三样，由你们挑，但不要争。”他示意奶奶抱出三个大小长短不一的的盒子。奶奶一一打开，一个望远镜，一部照相机，一卷褐黄褐黄的书刊或者是报纸。

    奶奶说：“这些东西，你们爷爷历来秘不示人，视为珍宝。这几天我们商量了几次，给你们送什么礼物好呢？送钱最省心，但太俗。送服装，太难办，长短，大小，颜色，个人好恶，不尽相同，衣服穿烂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三样，我们两个女儿都不看好，这些年只喜欢穿红戴绿和搽脂抹粉。两个女婿都是军人，军人都懂得，荣耀和功勋，靠自己用生命和智慧换取！他们不好开口，我们也不愿意给他们。这些东西就只有送你们了！”张将军说：“每一样东西都是有来头的。你们要结婚了，送这些东西最好。再说，只有你们年轻人，读书人配得上她。”将军一面说一面介绍他的宝贝，“这卷黄纸是军用地图，日本军用地图。这地图说它不特别就不特别，说它特别就特别。说它不特别，其实就是一百多页破纸，而且印刷技术也一般，或者说很差。说它特别，是因为在这卷日本人七·七事变前绘制的地图中，有广元、昭化、江油、涪阳、平县、罗江、绵竹、德阳、广汉、金堂、新都等从秦岭到成都一路的十几个县地图。地图中，各县马路大道，要口关隘十分清楚。平县地图中，标有从窑坪场，翻凤凰岭到松潘的山间道路。有途径张营头沟的二道坪、老虎岩、麻柳垭、万佛山的道路，有途径你们牌坊沟的读书台、鹰儿嘴、野猪坡、仰天窝、独庙子的道路，也有五沟那几条沟翻凤凰岭到松潘的道路，我们本地人都不一定都知道这些小路的走向距离、行走要领等，日本人表述十分详尽。这望远镜有来历。1948年8月，据说是黄维将军面见蒋总裁时，蒋中正蒋总裁亲自将他自己使用多年的望远镜赐给黄维，望远镜正上方刻有‘蒋中正赠’四字，蒋介石送它意在勉励黄维忠心党国决胜苏鲁阻止解放军向南推进，它是淮海战役的重大战利品。照相机最没来历，解放海南岛时，我们俘虏了化装为军医的一个美国战地记者汤姆斯，当时汤姆斯腹部受伤，肠子外漏，生命垂危，我下令野战医院全力救治，野战医院给他做了手术，救了他一命。汤姆斯别时以照相机相送，据说是什么瑞士人生产。你们三个不分彼此，自己挑选，按年龄大小，年龄最大的为先。”

    众人惊骇，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他们，一是慷慨到不可思议，二是三样东西对将军来说，那是一生辉煌的见证啊！

    白秋迟迟不肯下手。

    奶奶说：“孙儿们，不要难为情啊。我和你们爷爷商量好了的，拿去吧，拿去吧，拿了爷爷奶奶高兴！”

    白秋笑着说：“奶奶，爷爷，我在先了。”他拿了装有盒子的地图。

    张国强说：“谁叫你小一天？”话毕把望远镜抱来放在自己面前。他知道李黎爱照相，对相机感兴趣。

    李黎很高兴，他心里最想要的就是照相机，平时到县乡机会多，好拍摄一些逸事风景，也有收藏照相机雅兴。后来张国强李黎问过白秋拿军用地图的来由，白秋说，十几年交往，三样东西你两个喜好啥我不清楚？

    一切出乎将军爷爷和奶奶的预料，他们原以为：白秋，大学教师都喜欢艺术，顺理成章的该拿照相机；将军爱孙，肯定对军用地图情或望远镜有独钟；将军说，不知道黎孙儿会拿什么？读书多的奶奶说，黎孙儿看似文静内敛，实则心气高扬，首选望远镜无疑。

    看三个孙儿高兴，将军和奶奶也很高兴，将军指着准孙媳，说：“秀珍，好姑娘，我把话说在前面，你两个姑姑一个在广州，一个在昆明，这些年南边战事不断，脱不了身，你们结婚他们回来不了，你不要多想啊。”秀珍说：“爷爷，不会。”将军又说：“结婚后你两个在内地，自力更生，兴家立业。现在家里的一点点存款就交给你们两个姑姑，她们结婚后就没过上安稳日子。”张国强说：“爷爷奶奶，放心，我和秀珍不会有半点想法。还有，爷爷奶奶，我们喝酒了，早就想了。”他奶奶说：“我最喜欢国强口直心快，没有参过军，一言一行很像军人。”金楠秀珍给张国强伸出大拇指。

    张将军说：“不忙，孙子。我还有话说，说了就喝酒。回去告诉你老爸。说我对不起你老爸和他的娘，是因为，是因为我们听说，我们参加红军后国民党把张营头沟的红属都斩尽杀绝了，不知道他们母子回了曹家沟躲过那一劫。二，他不该记恨我一辈子，我是他老子！跟你爸说，原谅我吧！其实，我和你奶奶也很想回张营头沟。”他好像有些激动，或者叫做伤感，因为眼角湿润了。

    奶奶说：“不说了。吃饭！孙子们饿了。”

    第一杯酒喝的很爽快。就是张国强那句话，早就想喝了。张将军说：“我给每对新人敬一杯，我喝小杯，年轻人喝大杯。”

    没有人反对。

    张将军说：“我先敬我家国强。”

    张国强和秀珍立即站起来。将军说：“张家几十年前近两百人参加红军，活到今天的不过十几人。有人说我参加红军，是躲婚。说实话，有那个意思，但不全是。今天你们结婚了，你们好幸福，想和谁婚就和谁婚，我要是你们，肯定不会去参加红军。珍惜，再珍惜，早点带小孩，我还可以抱抱重孙。”

    秀珍脸红了，张国强笑了:“秀珍，努力！”

    秀珍在张国强耳边小声说：“共勉共勉。”

    将军转向白秋两口儿。“你两个都是教师，你是老实人，有点不狡猾。这是你奶奶说的。”

    白秋点着头，金楠笑了。

    将军看着李黎，“你我在五沟镇山靠山，要是心闲，用一天工夫，可以从山上翻山到你们李二沟去，啥时回五沟，我翻山到你们李二沟做客。”

    白秋给爷爷奶奶敬酒。他喊奶奶是牌坊沟上上下下说喊得最亲切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白秋口里发出的“奶奶”，音发得很准，很有北京话韵味儿，有好久没给爷爷奶奶敬酒，话有些无从开口。他说：“金楠，你说话。”

    金楠想了想，“好嘛。”她从白秋背后，来到张爷爷和奶奶面前，给张将军和奶奶都斟了酒，“爷爷奶奶是我们五沟人民的骄傲，我们感谢爷爷奶奶多年来对我们亲爷爷亲奶奶般的关照。谢谢爷爷，谢谢奶奶。”

    奶奶看着金楠：“别人说‘苏杭二州出美女’，这五沟山里的美女比苏杭美女还美！”标准的普通话，听了很舒服。

    金楠说：“比奶奶差多了。”

    张将军说：“你奶奶年轻时就是漂亮。”

    奶奶问：“现在就不漂亮？”

    张将军说：“漂亮漂亮。”

    金楠坐到秀珍张国强下手，看着秀珍两颊微微泛着的红晕，问秀珍：“妹妹，你姓啥呢？我始终就没搞懂。”

    张国强说：“嫂嫂，我们秀珍是藏族，她阿爸就给她改了个‘秀珍’。”

    金楠担心藏族妹妹酒量，秀珍也担心漂亮嫂嫂的酒量，她们在一起喝酒只有一两回，秀珍提议要与金楠单喝一点点。

    金楠说：“要喝就喝一满杯。”

    秀珍只是笑：“美女嫂嫂，我们不要男人陪，他们一加入，女人间的味道就淡了。”

    金楠说：“有了没有？如果有了，就免了。”

    秀珍问张国强：“什么‘有了没有’？”

    大家都笑。

    张将军和奶奶说话了：“喝一阵酒。还没有动筷子呢。”

    李黎对金楠说：“嫂子，我给你隆重介绍，我未来妻子，尤茂华，‘尤三姐’的‘尤’，汉族，女，西川重庆沙坪坝人，共产党员，西农毕业，省农业厅办公室工作。”

    尤茂华站起来和金楠拥抱。

    张国强秀珍两个兴致高，敬了爷爷奶奶，闹着要白秋李黎三弟兄同乐。金楠说：“我忘了一件事，武东坡昨天登记了，昨下午，袁书记亲自到五郎沟，把鲁小华母女的田地落实了：从生产队机动地中划了二亩五分水田，一亩一分旱地给他们。”

    张国强说：“你为啥不早说？把他胖子忘了。胖龟儿子很仁义。——马上打电话。”

    电话那头，始终没人接听。

    白秋说：“明天再说。今天星期六，乡镇干部都回了家，他今天可能回五郎沟了。”

    白秋说：“明天后天打电话都可以。只要能赶上你两个婚礼就行。”

    张将军竭力控制自己酒兴，医生说他，这一辈子和酒的关系过从甚密，对身体不好。奶奶年轻些，分别给三个孙媳妇，三个孙子喝了酒。将军到了喝酒尾声，酒虫张狂，压抑不住，他拿起了大杯，连敬了三杯。三个孙媳妇酒兴来的骤然，都抢瓶子争着敬酒。秀珍以独有的主人优势，她说：“我是藏族，我脸上有高原红，必须把你们喝出‘面带桃花’我才松手。”众人大笑。金楠说：“我长时间在山沟沟里喝几角钱一斤的散酒。今天喝爷爷奶奶的中国最好的酒，我就借花献佛，一辈子结一回婚，喝，就喝够！”尤茂华说：“奶奶爷爷，我一年四季主要工作就是接待，给别人递酒，帮人喝酒，近墨者黑，近酒者有量。人称我‘尤有量’。我们喝就喝出精彩。”

    众人鼓掌。

    闹酒闹到十一点，所有人都兴尽而归。

    第三天，武东坡和鲁小华来了，四对年轻人狂了一天。张国强李黎两对新人有婚礼前各种琐碎小事，白秋武东坡都说，我们大事小事都可以做，愿效犬马之劳，那两个都说，有工会的人操持，不必。

    白秋带着武东坡鲁小华金楠，游了青羊宫、武侯祠、杜甫草堂，到青城山都江堰耍了两天，十二月三十一和一月一日，分别参加了财政厅和西川民族学院工会主办的集体婚礼。两对新人都说有些累。白秋说：“新婚燕尔，如胶似膝。你们去甜蜜吧，我们回了。”张国强李黎两家没有强留客人，武东坡、白秋两对小年轻向爷爷奶奶告别，就都回了五沟。

    龙门山人曰：

    山外青山楼外楼，山楼之巅有烦忧。

    夜来长者有托寄，书生晨昏弄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