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在奶奶的怀抱里睡了一觉,九点过,醒了,奶奶也没有了。他很后悔:为什么要醒?为什么不在奶奶身边多躺一阵?李天孚见他醒了,打起精神,对白秋说:“我去给你买瓶酒。”
白秋木然无语。
李天孚出去,白秋进了卫生间,洗了脸,梳理了蓬乱的头发。
李天孚回来了,白秋吃着馒头和榨菜,喝干了半斤装的一瓶全兴大曲,他把昨晚上发生的李天孚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全告诉李天孚,几次差点掉泪。在部下面前,他竭力把泪水压了回去。
李天孚说:“中学校长到省城,就连猪狗都不如,起码的人格都没有。应当把纪委人员违纪违规的事情,给上级领导反映,不能把它冤烂在肚子里!”
白秋说:“给谁反映?反映了又怎样?这些上不了线的鸡毛蒜皮。都怪我!为人不可狡猾,对人要心诚。哪怕狡猾一次,上帝都会惩罚你!那一次张副县长调离平县,如果我们老老实实地去给他送行,老老实实把我们学校的处境对他讲清楚,不去自编自演一出车毁人伤的滑稽剧,即使不给那九万元,我估计他也会原谅我们,他是受党教育多年,政治前途不可估量的干部。如果那样,今天偶然相遇,最多就是买包烟,办一顿招待喝杯酒,寒暄几句,我就不会有愧对人家的负罪感,我就不会给他五千元解燃眉之急,我们就不会有今天奇耻大辱!”
李天孚说:“振作精神去看看白金尹婷吧,他们要结婚了,有许多事要做。我还要建议你,回五沟把你和赵处之间曾经初恋的事给金楠老师说说,夫妻间许多事情你说了,什么都没有。你不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还有男人下面的伤不可小觑,弄不好会影响夫妻关系,影响家庭稳定,最好到华西医院去治疗了才回家。”
白秋说:“白金就不见了,我今天是万念俱灰。”
李天孚说:“这就是你校长不对了,发生了这件事。就要从容面对,不但要稳起,还要雄起,要经得起摔打,要学会坚强,不要弱不禁风。不是我瞧不起你校长,中国十三亿人,像你这样当校长的,应该至少有十万,专业技术职称级别和你差不多的,少说也有几十万。在人民南路南来北往的人,级别在你白校长之上,打个哈哈都要碰到一大堆。在五沟大街上走,你白校长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到了省城,你和扫大街的、骑摩的的、卖蔬菜的都一样,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庶民一个,你算不了什么。你一脸的悲伤,一身的委屈,谁能够知道你了解你分担你?我想,当务之急,到到街上找个理发店,把发理了,修修面,打打摩丝,还是要去见儿子儿媳一面。再然后,见见赵处长。人家贪图你什么?贪图你的钱?你没有。贪图你的权,你比人家矮一大截,贪图你的爱?连人家要求你把儿子带去看看,你都不满足人家。人家还不是太珍惜你们的初恋情感,太看重你这个男同学。”
白秋仍然木木的坐着。
李天孚说:“你这个人的最大优点是透明,你这种‘透明’也是人性的懦弱和人格的幼稚。你就是被人踢了几脚,大不了就是你的卵卵很痛嘛!双臂很痛嘛,要命么?一点都不会!这一点你不如我的养父,你是知道我的养父的,你见过面,你和他一起吃过饭。他矮矮的个子几十斤的体重,十年动乱中遭了几十场批斗,陪斗就不知道有多少场,每一次批斗都是血与泪的煎熬,他肋骨打断了四根,有两根手指被折断至今向上反翘着,灌辣椒水灌到胃出血,批斗会上那些小青年说他巧言善辩答非所问对提出的关键问题充耳不闻敲掉了他上下八颗门牙剪掉老人家半块耳郭。被关进龙泉驿五七干校牛场的牛圈的那段时间,只提供喂牛的胡豆、麸皮、苕藤等,养父与牛同居,与牛一样吃胡豆、麸皮、苕藤叶。他的过人之处就是与牛为伍却睡能睡香,吃能吃饱,和牛一起同甘共苦了三年半。你受了多少屈辱?可以说你与我养父相比,你遭受的屈辱与苦痛只是我养父之冰山一角的一角的一角!有伤痛,就要去治疗,人面前,还是要春风拂面依然固我!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白秋自己拿茶盅泡茶去了。
“我先出去侦查侦查,看哪里有上好的理发店。你在房间里等着。”
十几分钟时间,李天孚回来了,他高兴异常。“一楼就有理发店,就是价钱贵点,洗剪吹六十元。白校长,我们都去理发,我办招待。”
白秋说:“一个人只有一个脑袋,哪有理发都要人办招待的道理?”
李天孚乐了,白校长情绪阴转晴了。
白秋除了无论如何加快不了走路的速度外,情绪基本稳定。李天孚说:“尹婷到五沟来过几回,老师们都说,她不像你们儿媳,像是你们女儿,高矮、胖瘦、肤色、性格,和金楠一模一样。”
白秋说:“勉强勉强。”
李天孚说:“你不要像农村老太婆那样,认为女儿都是自己的好,儿媳都是别人的好!”
白秋说:“一切都基本满意。美中不足的是:尹婷是独女,上无兄姐,下无弟妹,今后我娃负担大。”
二人理了发,又到一个“健佳”药店买了一盒口服云南白药和红白瓶装云南白药喷雾剂。
见到赵淑,赵淑在主卧室指挥装修工人打线槽,她把白秋拉到客厅里,像能干贤惠的妻子给丈夫汇报工作:“我跟你说,建筑设计布线极不合理,导线质量很不行,空调、电视、微波炉、电炒锅等全开肯定要跳闸。二是开关、插孔数量严重不足,不方便使用。”
白秋说:“房屋装修我是外行,一切照你的意见办。”
赵淑:“凡是匠人能够做的东西坚决不买,节约资金,比如大衣橱,室内门等。”
白秋把赵淑拉到次卧,小声说:“这些我外行。悉听尊便。我今天来,一是把装修资金拿来,你费心劳神,钱不能让你贴着。本来我带了七千多元现金,昨天用了五千,我把银行卡给你,密码是我的生日。还有白金尹婷结婚的具体事宜要落实……”
“打住!钱你自己留着,用钱的地方多。我赵阿姨说话算数,绝不推诿唐突。”她自己笑了,在和白秋说话,怎能自称“阿姨”?“钱是你和你老婆子几十年汗水的结晶。我拿着心头不舒服,如果是我和你的汗水血水泪水换来的财富浓缩在一张卡片里,我高兴的失眠!回去告诉你的金楠,我就是尹婷娘家人,我就是娘家人在为女儿女婿装修房子,花钱吃苦天经地义。今后我老了,蜷缩在床上,苟延残喘,有一男半女来照看我,我就心满意足,就谢天谢地了。”
白秋领悟,说:“那我叫白金尹婷过来,陪你吃顿饭,还有一些具体事情要征求他们两个的意见。”
赵淑说:“什么意见?娘家人暂时不发表意见。具体事宜,一、尹家不需要你白家给彩礼,娘家也不给尹婷嫁妆。二、你白家结婚典礼定在五月二号。三、尹家来客三人,我母亲,尹婷的母亲和我。四、结婚典礼仪式上女家不讲话。五,我们自带车子。六、新郎新娘的红包男女双方父母各自负责。没有说完的,就该你们准备。”
白秋默默思考了一阵,觉得无话可说了。要商量的,人家都条理清楚的立了坚实的框框,我还能问什么呢?白秋自觉得有点像第二次世界大战那个战败国,人家赵淑,就是麦克阿瑟将军,人家把宪法条文框架都给你立好,你就执行吧!他有点灰溜溜,有些嗫嗫嚅嚅,“赵淑,赵处长,赵同学,给点面子吃顿饭吧。吃我一顿饭,我心里好受些。”
“你心里好受我心里好受吗?昨天你几个狗东西臭男人把我喝多了,晚上胃里空荡荡的,又不想吃东西。半夜醒来,枕头边又没有可端汤递水之人,我恨死你几个臭男人了。免了免了,我今天已经聪明起来,再也不会自寻痛苦!”
李天孚看完居室、厨房、卫生间,老远站着。白秋说:“谢谢,真诚地谢谢。一切拜托,我要回五沟了,以后再见!”赵淑说:“狗屁‘以后再见’,语义重复!”白秋微笑着,微微挥挥手,招呼李天孚出了门,乘电梯下了楼。
下午回到涪阳,二人到市中医院找名中医李医生,李医生问:“怎么受的伤?”
白秋说:“星期天在家里种玉米,脾气不好的牛的后腿踢的。”
李天孚在心里笑,这个谎言,有点真实。这段时间,家在农村的,的确星期天是有多少人种玉米。二是牛踢人,不是人踢人。从力学的角度揣测,牛踢人与人踢人的后果,应当差距不大,不影响医生辨证施治。
开了吃药和酒药,医生嘱咐他,药要按时吃,连吃七天,酒药要每天晚上喝二十五毫升,也就是五钱左右,一个月之内不要有性生活。
回到学校,一切照旧。白秋备课,上课,开会,谈话,喝酒,吃饭,睡觉,周而复始,恕不详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