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真像。”彭怀德看着徐冬,心里思忖着。徐冬,一米七八的个头,微黑的国字形的脸儿,小平头,两片薄的嘴唇挂着一丝微笑。一双黑眼珠子异常有光,仿佛能透视人的衣著和肉体。走起路来两只胳膊一甩一甩的,健壮得像头牛。见到人,革命的战斗的经历,使彭怀德容易回忆起和联想到以前的同志和战友。他回忆起打红沙河的那一仗,想起了战斗中遇到的那位首长,姓徐,叫什么名字他记不起来了,但肯定不是叫徐明。长的和徐冬一模一样,只是嗓音粗犷宏亮,还带一点沙哑:“人有相像,货有相同。”从名字和嗓音这两点,他又只好否定自己,他问到徐冬口边的话收回去了。
人上了年纪,容易怀旧。回想起过去经历的事情,作为革命者,彭怀德一直在怀念和思念自己的同志和战友。
那是四十年前,大革命失败后,全国处于白色恐怖之下。作为地下党组织临时负责人,彭怀德被指派到红河地区,恢复党组织,发展党员。一九二九年夏来到红沙河。由于还乡团回来,实行全面的血腥镇压,红沙河党组织受到极大破坏。原先的党员,或被杀害,或逃走隐蔽起来,或者失踪杳无音信。工作极其艰难。彭怀德好不容易才找到南沙湾的刘交通员。他还不是共产党员,也没入农会打过土豪劣绅,他只是指点彭怀德去水口山矿务局找姓徐的文化教员。彭怀德很快成了水口山矿的井下矿工。在上工人夜校时,他见到徐教员。这不就是红河学校闹学潮的那位学员吗!原来彭怀德进到红河学校读书时,学校的刘校长克扣国民政府拨下来的学生伙食补贴款,学生们停课罢课,上省请愿,要求罢免那个校长。为首的就是那个高年级的徐学兄,彭怀德也跟着参加游行示威和请愿。谁知,那个刘校长是省长的亲戚。示威请愿的学生反而以“聚众闹事”的罪名被学校开除。小小年纪的彭怀德回到家里种田。到了一九二七年,他参加农会,不久又秘密地加入共产党,领着他宣誓的是一个叫一芬的上面来的人。
徐教员对新来的矿工都要找去谈话。了解情况。下课后,他把彭怀德叫到他的办公室。问他工人的人,除了工人,还有什么人,彭怀德答,还有商人,军人。徐教员没有作声,叫他继续下井做工,继续来夜校上课学文化。
没有联系上。他知道,在那白色恐怖的严峻形势下,是不能随便暴露身份,随便打听想要知道的情况的。他下到井下,跟工友们说起徐教员的问话。工友们都鄙夷地看着他,并且躲着他。后来他才知道,徐教员的问话,是个暗语,他的接头语是“主人,”所以,那些工友们以为他是国民党派来的“奸细”,何不鄙视他。
彭怀德在水口山当了一个月的劳工,仍旧回到红沙河。他不敢再去找刘交通员,恐有变故。他操起他的“旧业”—挑货郎担,走村串户,但是始终没有找到要找的对象。上级也没有来与他接头。一天,他摇着拨浪鼓在西沙村叫卖时,一个梳着发髻,身材高大的农妇在人少的时候,朝他走来,说买穿衣针。他迅速地大量她一眼,问:“要钱吗?”
“南沙湾娘家有。”
彭怀德收了她钱,看看周围没人。低声说“你赶快走开,不要看我。”
傍晚时分,彭怀德在刘交通员门前,摇了三声拨浪鼓,“卖针卖线喽。”一会,刘交通员走出来,买了针和线,边付钱边说:“庙高岺三角塘私塾学堂徐教员。”
彭怀德喜出望外,一路上背诵着接头的暗语。
“工人的人,还有什么人?”
“主人。”
“那的主人?”
“家里的主人。”
第二天上午,彭怀德挑担叫卖来到三角塘私塾门前,摇了好一阵拨浪鼓,没有人出来。直到课间休息铃响,一群学生出来买弹珠,他问学生徐教员在上课吗,一个学生说道:“他走啦,已经走啦。”
彭怀德像被人突然从头浇了瓢冷水下来,立时打着寒颤。走啦?怎么走的?是自己走的,抑或被秘密抓走的?他不敢多想,也不敢久留,急急地离开。在白色恐怖下,做地下工作的,格外地小心谨慎的。前一次刘交通员叫我徐教员,仍旧没有交代暗语,那是叫徐教员先行试探彭怀德。如今第二次找他,却又没找着。这到底是为什么?战友,同志,志同道合的同志,你在哪里?他还是单枪匹马地工作着,等待着。
当然,作为一个革命者,他坚持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丝毫没有懈怠自己的革命活动。利用这副货郎担,他了解整个的革命形势。蒋介石的四.一二大屠杀,马日事变的发生,秋收起义失败,潮汕地区南昌起义受挫,毛委员率部上井冈山,革命火种燃烧起来,取得了四次反“围剿”的胜利。了解得最多的是红沙河地区土豪劣绅的情况,还乡团的劣迹令人发指,挨户团横行乡里,阴霾遮蔽天空。共产党人岂能不振展羽翼,方为来日重擎乾坤,?无声处听惊雷!在西沙以西的大山脚下的樟木头,另一个交通员告诉彭怀德,大山里有着一支农军,上级指示,要他摸清红沙河地区保安团的情况,最近在北斗山卖货时,他已得知,红河县伪政府已经增派了红沙河的保安力量。现红沙河地区,共有三百余人,三百条枪。驻扎在红沙河镇,西沙和南沙湾三个地方。主力驻扎红沙河镇,扼守红沙河镇。西沙和南沙不足一百人。他把这一情况按规定通报了刘交通员。
一九三四年八月底的一天深夜,三声猫叫声把借住在人家茅草屋里的彭怀德叫醒。这是接头的暗号。刘交通员小声说:“紧急情况。”拉着他就往蛤蟆岭后面的大山里走。一支红军部队的首长接待他们。原来这是一支从井冈山根据地撤退下来的红一方面军的特务连。打过湘江夜里进到这里,要渡过河向西挺近。接到彭怀德的情报,也侦察到红沙河地区保安团把守严密。当然,要打垮这三百来人的地方保安团,也不是难事,但部队的任务是迅速向西进发,为后续部队开道,要减少损失,不能恋战。
彭怀德心想,红沙河两岸却驻有保安团兵,强行渡河,两岸都是开阔地,进到河中,腹背受击,犯兵家之大忌。显然的部队首长不会同意。不能强攻,只能智取。有何办法呢?他看到刘交通员一直在皱着眉头沉思。“老刘,你的想法呢?”
彭怀德一叫,把刘交通员从沉思中拉回来。
“我琢磨着,打红沙河镇朝北斗山挺近,保安团主力在那里,最难;从西沙攻,河面要窄,便于突破,但北有主力,南有驻兵,一旦打起来,南北驰援,部队会有一定消耗;从南沙湾大,河面要宽,且河水湍急有旋涡,行船速度要慢,给敌人留下回旋的时间。这都---”
彭怀德一拍大腿,“有了!”大家都惊诧地看着他。
彭怀德顿了顿,问:“首长,南面有接应的吗?”
“我们已经与农军联系上了。”
彭怀德又问刘交通员:“老刘,你不是养湖鸭吗,”
刘交通员一愣,“哎呀,行!准行!”
彭怀德对部队说了如此如此的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