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要晕过去。致庸一把揪住他,用力摇晃,叫:“长栓,醒醒!站直了,还是不是个男子汉!长栓睁眼道:”二爷,“我真不行了!我要死了!”致庸道:“你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你死在这里,连个坟头都没法留!一个男子汉,连这点苦都不能吃,还走得了什么商路?不行你就坐到骆驼上去!来,搭把手!”众人把长栓抬上一峰骆驼。致庸回头对大家:“咱们走一走,让马也歇歇!”大家不再上马,拉马和致庸一起奋力向前步行。
夕阳西下时分,驼队翻过最后一座大沙梁子。也许是多喝了水的关系,长栓第一个看见了下面有一泓泉水,立即疯了一样,沙哑着嗓子大叫起来:“二爷,你看……水!”众人的眼睛也亮了,都兴奋地叫:“月牙泉!有水了!我们有救了!”大家跳着,叫着,倒在沙坡上,顺着沙梁子滑下去。长栓从骆驼上一头栽下来,如痴如狂地滚向下面的泉池。众人一起扑向泉水,狂饮起来。
晚上,驼队在月牙儿泉边就地宿营。众人燃起篝火,煮水吃干粮,一边拿长栓白天的事儿取笑。就在这时,远处夜天中,突然出现了巨大的一片黑云,这黑云越来越大,渐渐地覆盖了大半个天空。第一个意识到不好的是卡鲁武师,他猛地站起,大叫:“不好,有黑风暴!”致庸等人闻言都站起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办!这时风已经猛烈,沙尘大起。致庸急切地喊:“卡鲁武师,怎么办?”卡鲁武师也在风中喊:“分头看好骆驼,拴住骆驼腿,不让头驼乱跑,人也别乱跑。快!”致庸大声对众人道:“听卡鲁武师的,快!”众人分散跑开,一边在惊雷般的风啸声中互相大声喊着:“抓住头驼!拴住骆驼腿,不要乱跑!”这时黑色的风暴正猛烈地横扫沙海,一条条沙梁子峰线也在快速移动,泉边篝火被吹熄,火上架的锅飞出去,人被吹倒在沙中,宿营地里一片鬼哭狼嚎。骆驼也在风暴中跳动,奔跑,牵驼人跟着叫喊,奔跑,乱成一团。
致庸大喊:“慌什么!都别慌!各人看好自己的骆驼!”
茂才也在喊:“拉好骆驼,拉住自己的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风沙刮倒,飞速移动的沙子迅速将他埋起来。
致庸也被刮倒在地下,一只手抓住泉边的灌木丛,大叫:“茂才兄,快抓住我的手!”他拼命将手朝前伸,抓住了茂才的手,一点点将他从沙堆里拽出来。两个人抱成一团,茂才吐出一口沙子,呲着牙笑。致庸大叫:“茂才兄,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茂才一边躲避着风沙,一边道:“以前读唐人的诗,说什么大漠风尘日色昏,什么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什么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觉得他们夸张,现在看来,人家还真没有蒙我们!”致庸笑起来,道:“是呀是呀,但愿我们不要成了随风满地乱走的石头!”茂才忽然想起一件事:“哎,东家,我听卡鲁武师说,出了这片大沙海,前面就是戈壁,不远就是燕然山!”致庸大喜,叫道:“燕然山?就是王维诗中那个‘都护在燕然’的燕然山?就是汉代名将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大获全胜勒石纪功的燕然山?”茂才一边吐嘴里的沙子,一边喊:“对!”致庸叫道:“好,太好了!燕然山,卫青来了,霍去病来了,今天我和孙茂才也来了!”高瑞这时从一边爬过来,也和他们俩抱在一处,喊:“还有我,东家,高瑞也来了!”致庸喊:“有你小孩子什么事!你凑什么热闹!”高瑞道:“怎么叫凑热闹,东家来了,孙先生来了,我高瑞就是来了嘛!”
一个时辰后,这场不期而至的黑风暴像它来时那样又消逝了。致庸和茂才爬起来,招呼马荀重新将刮散的商队重新聚拢到一起。多亏有了卡鲁武师的提醒,在黑风暴来临时拴住了骆驼队,骆驼们才没有驮着茶货四散逃去。天大亮后,他们继续朝前走,终于走出了这片大沙海,步入一望无垠的戈壁。戈壁上只有板结的土地,到处是砾石,一丛丛的骆驼剌算是仅有生物。驼队艰难地行走了三日,第四日清晨,致庸骑在驼背上,抬头朝前看,突然发现前方有一片漂浮在地面上的蜃气。他想问卡鲁武师前方是什么,却觉得没有力气,张不开口。其他人也和他一样,谁也不说话,所有人的体力和耐力都到了极限。倒是长栓,这时候拖着哭腔,对茂才冒出了一句话:“孙老先儿,我想说……想说一句话!下一辈子打死我,也不托生在山西了!”致庸不觉一惊,笑一笑,沙哑着嗓门问他为什么?长栓用尽了全身气力说:“下辈子要是再托生在山西,说不定还要跟二爷做长随,做了长随,还要走这样的商路,有这一回,我就够了,不想再走第二回了!”众人想笑,这时茂才抬头向北,突然吃了一惊,话也能说出声来了。他大声说:“东家,你看,那是不是燕然山!”致庸抬头,望远处从蜃气中清晰浮现的山,又惊又喜,叫道:“茂才兄,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