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各级党、政机关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公、检、法系统几乎完全瘫痪,社会处于无政府状态。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平静的生活开始动荡起来。
那时的人们,因为观点和看法不同形成了对立的两派。刚开始,造反派和保皇派之间还是笔墨攻击,后来越闹越凶,矛盾也越来越大,最终从文斗演变成了械斗。
我第一次目睹大规模的械斗,是在川棉厂宿舍区一座四层楼前,械斗现场非常混乱,砖头瓦块到处乱飞,大楼外的造反派人多势众,他们头戴藤条帽,手拿棍棒,一边呼喊着一边往大楼里冲,大楼里的保皇派则用棍棒坚决反击。双方打的非常凶,头破血流的伤员很多,不少人被搀扶着或被抬着出来。
经过激烈的打斗,保皇派终因寡不敌众,被迫撤到了楼顶,但他们仍然拼命地抵抗。楼顶是水泥平台,四边没有围栏,整个大楼只有一个天窗可以通向楼顶。造反派想爬上去,结果被一顿乱棒打了下来。天窗上不去,就从四楼窗户往楼顶翻,眼看就要翻上去,结果被发现,还没等木棍打过来,那人一紧张,就从楼上摔下来了。
双方对峙了很久,后来造反派采取从天窗和多个窗户同时进攻,保皇派虽然拼尽了全力,但终因人手不够,天窗失守,造反派们攻上了楼顶。经过一阵激烈的械斗,保皇派们被打的爬不起来了,其中一个人被造反派架到楼顶边檐示众,楼下的造反派齐声喊“就是他!就是他!”随后那人被推了下来。在人们的惊叹中,那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生命奄奄一息。
第二次目睹武斗时,两派之间的械斗已经转变成了激烈的枪战,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那么多枪支。那时的成都,到处可以听见枪声,水碾河到建设路、到双桥子的公路上,大白天都空无一人。
一天中午,我们正在院子里玩耍,突然来了一伙人,他们身背子弹袋,手拿各式各样的武器,有苏联老式冲锋枪、转盘机枪,有五六式冲锋枪和步枪。走在最后的年轻人,身穿红色运动衫,手提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急匆匆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他们翻过家属院两栋楼之间的铁丝网,越过马路、跨过小河,弯着腰跑进对面的菜地。他们的行踪马上就被对方的武装人员发现,当我们听到清脆的枪声时,身穿红色运动衣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卧倒,就被子弹打中了,只见他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手里的半自动步枪也丢到了一边。
接着又是“啪啪”的两声枪响,子弹“嗖、嗖”地飞过我们的头顶打在了墙上。站在铁丝网后面看热闹的人们,“呼啦”一下全都跑进了院子。那两枪分明是在告诫人们,别去凑热闹,否则会被打死的。
那天下午的枪战,打的十分激烈,密密麻麻的枪声根本分不清哪是哪,后来枪声渐渐地停了。一辆解放军的汽车开来了,20多个解放军战士跳下了汽车,排成了一排,他们没有携带武器,手里只有毛主席语录,他们一边挥舞着毛主席语录,一边大声地呼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要文斗!不要武斗!”此时,武斗的双方谁也不再开枪了,因为他们都在标榜自己是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在两派之间的枪口下,解放军战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组成了一道制止武斗的人墙。他们用力地挥舞着毛主席语录,奋力地呼喊着毛主席语录,他们沿着公路一会走过去,一会走过来,他们的举动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如果不是天黑了,这些战士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停课闹革命,使得我们这些本该在学校读书的孩子们无事可做。有一天,我闲的无聊,便和同学一起去逛春熙路。当我们来到春熙路南北段卖旧书的门店前时,突然听见清脆的枪声,大街上的人们顿时慌乱起来,人们纷纷跑进了附近的商店,惊恐的人们躲在商店门口东张西望,此时大街上已空无一人。
那时的我,比较淘气,想看希奇没有跑,我的同学早已不知躲到哪去了。那伙武装人员,领头的是个40来岁的人,满脸络腮胡子,他耀武扬威地挥舞着手枪,走到离我不到2米的地方,突然朝天开了一枪,黄铮铮的子弹壳从枪堂里跳出来后正好蹦到我的跟前。那时候,哪个孩子能有一个子弹壳,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就在我弯腰准备去捡子弹壳时,那家伙不知骂了句什么,随后就朝我开了一枪,子弹从我头顶飞过,打在身后的墙上,墙上的灰尘溅落在我的身上,虽然耳朵被枪声震得嗡嗡直响,但我并不怕,因为我知道那家伙朝我开枪是故意做给同伴看的,如果他想打死我,那么近的距离没有打不中的。
还有一次,一伙拿枪的人来到我们家属区外面的小河边,见河里有群鸭子,其中一个人,拿出一颗地瓜式手榴弹想炸河里的鸭子。只见他左手拔掉了右手捏着的手榴弹的插销,身子躲在河边厕所的土墙后,就在他准备把手榴弹丢出去的时候,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手榴弹在他手里爆炸了。一阵青烟过后,那人左手掐住右手的手腕,痛苦的叫喊开了,他的右手从手腕处被炸没了,他的同伙慌慌张张地把他架起来拖走了。这时不知是谁家喂的狗跑了过去,到处寻觅着碎骨头和烂肉。
为了打发无聊的日子,家属区的孩子们总会想方设法搞些恶作剧。有的孩子找来鞭炮,趁人不备丢上一个,吓人一跳。有的孩子学着电影《小兵张嘎》的样子,找来木头做手枪,还用墨汁和铅笔涂黑,夜晚拿出来,就像真家伙一样。
有天晚上,我们一群孩子来到了马路上,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拿着木头手枪想吓唬人。这时刚好来了一个骑车的年轻人,那孩子挥舞“手枪”迎着来人大喊一声“站到!下来!”骑车人被吓的差点没摔下来。他慌乱的动作引起我们一阵好笑。那人狠命地蹬了一脚自行车,嘴里骂了一句,“狗日的找死!”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支手枪,朝着我们就是一枪,只见枪口红光一闪,“啪”的一声枪响,子弹“嗖”的一下就从耳朵边飞过,刚才还乐得不行的孩子们,此时齐刷刷地趴在了地上,半天不敢动弹。
树下乘凉、聊天的大人们,“呼啦”一下跑进了院子。椅子、扇子、板凳、茶杯,乱七八糟丢的一地,大人们愤怒地责备搞恶作剧的孩子,那孩子也被吓坏了,站在那低着头一声不吭。说实话,刚才那一枪,要是打到谁家孩子和大人身上怎么得了啊,想起来都让人感到后怕。
公、检、法的瘫痪必然导致刑事案件的上升。那年秋天,家属区外面的菜地里就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那片菜地很大,约有几十亩,周围很远没有人家,平常除了附近的农民种菜浇浇水外,几乎很少有人去那里。有一天听说菜地里死了一个人,于是我们跑去看热闹,不看还好,一看简直就把我吓坏了。
死者是一个中年男子,凶手把他的手脚反绑着,脸朝下放进水沟里,那水沟很窄,只有肩膀那么宽,想翻身是不可能的,水沟里的水也不多,但要溺死人那是绰绰有余的。看了凶杀的现场,我觉得凶手实施犯罪前,是认真考察过周围环境的。
被害人临死前嘴巴没有被堵住,凶手之所以这样做,目的很明确,一是想逼迫被害人说出些什么;二是从心灵和肉体上折磨和消灭他。凶手害人的手段比拿刀子杀人还要残忍,他要让被害人做垂死痛苦的挣扎,直到被害人耗尽最后一丝抬头的气力,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己把头沁进水沟里,用自己的嘴巴和鼻子吸入河沟里的泥浆,直至窒息死亡。
被害人惨死的过程,正是凶手心里逐步得到某种满足的过程。凶手歹毒的手段和蛇蝎般的心肠,让我感到恐怖和震惊。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夜的噩梦,惊得我又喊又叫,连衣服都汗湿了。
那时的成都,真的太乱了,面对全国越来越混乱的局面,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终于发出了布告,限定全国各地所有派别组织,必须在规定的时限内,向解放军缴出全部的武器弹药,否则就按反对文化大革命论处。直到这时,各地的武斗才得以平息,动荡的社会才得以逐步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