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的成都,市区规模很小,街道也不宽,沿街的商铺和民居都是那种竹木结构、门板可以拆下来的瓦房。那时的成都,还保留着许多古老的城墙,城墙高约10米,是用红褐色的条石和泥土垒起来的。城墙外的护城河宽约80米,河水非常清亮,河面上来来往往有许多运输货物的船只和一些捕鱼的小木船,船帮上站着许多黑色的鱼鹰,它们一见到鱼,就会自己飞进河里去捕捉。
爸爸所在的工厂位于成都市的东郊,是国家二五期间重点国防工程。1958年建厂前,那里是大片的坟地和农田。初来的建设者们白天奋战在繁忙的工地上,夜晚睡在简陋的席棚里,经过一年多的艰苦奋斗,一个崭新的工业区和生活区初具规模,成千上万的职工、家属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解放后国家第一次有计划的工业移民,使得富庶的农业之都,古老的天府之国,从此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工业迈出了步伐。
我们的新家是在水碾河一幢三层楼的二楼,由于家里人多,厂里分配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套二房子外,还另外分配了一间房子给我们。我记得爸爸的房间里有一张办公桌、一把藤椅、一张大床和一个门上有红五星的大柜子。爸爸下班后就把公文包和手枪锁进柜子里。那时的房子和家具都是公家的,我们的房间和其他叔叔阿姨家一样,除了床挨床,再没有其他家具了。
安顿好家人之后,爸爸妈妈上班了,哥哥姐姐进了工厂子弟校,我也进了幼儿园,家里只剩下阿姨和小弟弟。由于爸爸妈妈工作忙,没有时间照看我,我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全托在幼儿园里,只有星期六的下午,姐姐才来接我回家。
幼儿园里的生活是非常愉快的,老师对我们可好了,教我们唱歌、画画、做游戏,还带我们到外面晒太阳,到田野里捉蝴蝶。记得有一天老师带我们出去玩,我和小朋友们可高兴了,但不知怎么搞的,回来之后我的双腿就开始疼痛,后来就变得麻木起来,第二天就不能走路了,爸爸妈妈非常着急,于是把我送进了职工医院。
刚住院时,我的心里很急,总想站起来,但麻木的双腿没有任何知觉,根本不听使唤,一站起来就摔倒,无奈之下我只能默默地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天花板,那时我才4岁多。
无情的病魔促使我变得懂事起来,知道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没时间照看我,就对妈妈说,“妈妈,你去上班吧,我会听医生、护士阿姨的话。”医生护士都说我很懂事。妈妈上班走了,我背着大人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心里盼望着妈妈下班后能够早点来看我,但在大人面前,我始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望着窗外飞翔的小鸟,我真的好羡慕它们啊,将来我的腿好了,我一定会像它们一样高高的自由地飞翔。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的双腿有了知觉,可以抓着病床栏杆勉强地站立起来,但要行走还是非常困难的。多少次我试着迈步,每一次都重重地摔倒,妈妈看见后,虽然心里非常难受,但她从来不表露,一再鼓励我,“坚持、坚持、再坚持”。在医生、护士的治疗下,在妈妈的呵护、鼓励帮助下,我终于可以慢慢地扶着床边独立行走了。
医生告诉爸爸妈妈,我患的病可能是“小儿麻痹症”搞不好会残废的。为了不让我成为残废,爸爸妈妈无论多忙,总是抽时间带我去看老中医,总是不辞辛苦地带我去治疗,我到现在都能清楚的记得妈妈背我看病时,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在爸爸妈妈和全家人的关心呵护下,我的双腿终于康复了。
为了巩固疗效,妈妈经常带我去医院复查,有一天妈妈又带我去了川医,复查后,顽皮的我没和妈妈打招呼就跑了。医院里人很多,妈妈找不到我,我也找不到妈妈了。我在医院大楼里上上下下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妈妈。在此情况下,我凭着记忆力,沿着来时的路线一个人从川医往家走,一直走到了东大街牛王庙路口。
那时的牛王庙,有一个消防中队,走到消防队门口时,我感到累了,于是坐在马路边休息。妈妈以前曾经讲过,“万一走丢了,可以去找警察叔叔。”妈妈的话我记在了心里,虽然我走丢了,但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5岁的孩子走丢了,妈妈不知有多急,她打电话告诉了爸爸,爸爸一听也急了。那时成都的汽车很少,小汽车就更少了,看见马路上来了一辆浅灰色的小轿车,我认出那是爸爸常坐的车,便不顾一切地挥手跑到了马路中间,爸爸终于找到了我。
上世纪60年代初,中国农业连续几年遭受自然灾害,全国粮食大幅减产,加上苏联逼债,老百姓的生活非常困难,一些地方出现了饿死人的事情,和我们一起来四川的保姆阿姨,她的丈夫在安徽农村老家因饥饿得病死了,接到电报后,她嚎啕大哭,爸爸妈妈拿出了一些粮钱,送她回老家料理后事。
由于营养不良,妈妈和哥哥姐姐们相继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浮肿。妈妈浮肿得最厉害,手背、脚背、小腿上一按一个坑,为了让发育中的我们能够吃饱一点,妈妈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留给我们,她自己却吃米糠做的窝窝头。爸爸身为大型国防工厂的领导,为了解决上万职工的生活困难,维持军工企业的正常运转,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困难时期能够搞到一点红萝卜、红苕藤、萝卜樱、牛皮菜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为了解决暂时的困难,爸爸甚至组织打猎队上山打猎。
三年自然灾害,生活那么苦,爸爸从没利用手中的权利给家里拿过一粒粮食。厂里有人提出给厂级领导干部开小灶,被爸爸严厉地拒绝了。后勤一位干部私下克扣职工的伙食,被爸爸撤消了职务。爸爸的工作作风受到了全厂职工的支持和尊重。然而回到家里,他却累的常常是鞋也不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由于粮食不够,孩子们经常抢饭吃,新来的保姆想出一个办法,用罐头盒给我们按定量蒸饭。开始大家挺高兴,后来哥哥发现了问题,他的饭看上去是满的,但水掺的多,饭很软。保姆的饭虽然只有大半盒,但水放的少,总是干干的,哥哥不干了,闹着要和保姆换饭吃。
记得有一次,哥哥不知从那里搞来一个鸡蛋,于是他给我们做蛋炒饭,他站在板凳上,拿着铲子像模像样地在那炒,下面几个弟弟妹妹拿着碗嚷嚷着“哥哥给我盛一点,哥哥给我盛一点。”那蛋炒饭的味道至今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