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在北京治了半年眼睛，并没有什么效果，可无心插柳柳成荫，范先文有了意外的收获。再回来做按摩，小范也不走经络和穴位的老套路了，而是循着骨骼，肌肉和软组织，直接使用拔抻和扳法，经常是听得某关节“喀嗒”一声，患者身上的病痛一下子消散于无形了。
转眼又回来了一年多，春节刚过，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范先文又准备着去上海治眼睛了。
临行前几天，范先文的老板祁泳华苦口婆心地给他晓以利害。
小范，你这眼睛不要治了，治不好的！都是命数罢了，谁愿意做瞎子？要是治得好，我们都去治了，岂会落在你后面？还是把钱存起来吧。你技术又好，回头客又多，如果把钱都攒起来，只要三五年，买房子交个首付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一年几万块钱的收入，干什么不好，都白白扔到医院这个无底洞了，你就不觉得可惜吗？许多做按摩的盲人，不也照样谈恋爱，生儿育女，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可范先文不听劝，拥有一双看得见的眼睛的迷梦在诱惑着他，让他像飞蛾扑火一样，北京，上海，成都，深圳各处去求医问药。
盲人，特别是男性朋友，想要找个人结婚的话，难度是相当大的。就说祁泳华自己吧，他是结婚四年后视力开始不行的，眼看着没法干活了，经济上也就从此断了来源。老婆忍受不了家庭的变故，丢下一岁多的儿子，什么也没要跑了路，追求幸福生活去了。
祁泳华是无奈之下学的按摩，之后认识了云妍，也就是他现在的老婆。夫妻两个都是没得选择，才走到了一起。祁泳华是农村人，而且带着一个拖油瓶，对生活自然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小佳佳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只要能把他和前妻所生的儿子拉扯成人，一切就功德圆满了。
儿子是前妻所生，云妍肯定没法把他看成自己的孩子。在儿子的成长过程中，他的每笔开支，学费，生活费，都是祁泳华的一大心病。儿子在义务教育阶段，祁泳华还有足够的理由给他钱。眼看着初中毕业了，怎么着也得让儿子学个手艺，或者读个技术学校。这个钱怎么来，祁泳华真是愁煞了眼。
不能这样下去，儿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做父亲的怎么着也要为他的将来做打算。祁泳华寻思着，要找个创收途径。大不了白天给人打工，晚上再回店里做按摩。
虽说视力微乎其微，可在大白天，自己搭乘公交车，祁泳华还勉强做得到。真是天遂人愿，想什么好，什么就来了。祁泳华很快在某街道医院找了个按摩医生的职位。从那以后，祁泳华有了两笔收入来源。医院发的工资，另外存起来，为儿子做打算。晚上回店里按摩，他分文不取，都是云妍管着，算是交给她的养家钱。他一个失明了的乡下人，也只能为儿女们做这些了。
儿子职校毕业，所学的专业却派不上用场，祁泳华只得干着急。小佳佳和哥哥都遗传了眼睛不好的毛病，可还不注意保护视力。哥哥沉迷于游戏，找的工作更是雪上加霜，在网吧里做网管。
任何行业都有一个组织，做按摩的，有盲人协会，有残联管着。安排残疾人学技术，就业，自食其力，是残联的首要任务。学按摩残联是报销学费的，盲人或者监护人只须准备伙食费及生活费。盲人们学按摩有两种途径，一是去省城按摩学校系统地学习，也可以上某按摩店拜个师傅，一边学经络穴位的理论，一边还有大量的实习机会。
这天晚上，残联给云妍送来了两个徒弟。一个是熊彬，一个是区博。两个徒弟来了之后，大家就给他们腾柜子，好让他们放私人物品什么的。盲人找东西全靠摸，所以手位很重要。一两天之后，两个徒弟熟悉了店里的环境，也开始和师傅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几句知心话，没事开开玩笑，逗个乐什么的。
区博以前从来没离开过家，这是第一次出远门。熊彬可是一年到头跟着人走村串巷，到处演皮影戏来着。皮影艺人演的都是一些传统花鼓戏。熊彬看不见，自然操纵不了皮影，但他有一副好嗓子，而且记性又好，唱起花鼓戏来，不管是老生，还是小生，真是韵味十足，尤其是反串青衣，花旦，那叫一个绝。荣健也是一个戏迷，只不过迷的是京剧和昆曲罢了。可作为H省人，从小就接触花鼓戏，熊彬的那些个唱段，荣健还是耳熟能详的。
这么好的嗓子，只可惜看不见呀！要不然你可以做专业演员的。荣健盛赞道，他开始对熊彬惺惺相惜起来。
小熊，还是不要学按摩了吧，做按摩这一行，很无趣的。继续唱你的花鼓戏，我看好玩儿得多。
熊彬不知这一行水有多深，估摸着要学出来恐怕也不容易，见大家伙都认为唱花鼓戏更好，也就取消了学徒的计划，收拾起行装回去了。
区博一学就是半年，经络和穴位倒也记得住，可就是上不得台面，不能在客人身上一试身手。叫他练个手，先按个头吧，他就一直按头，你不叫他停，他就不知道要停。你不提醒他，该给人拨一拨脖子上的膀胱经，推揉一下肩部了，他就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这么做。他不会觉得单调，也不会抱怨累，对他而言，两个小时和两分钟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妈妈怀孕的时候，吃了不该吃的药，所以区博生下来就瞎了眼睛的。区博从来没有上过学，也从来没看到过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在区博的潜意识里，生命就是静默，就是发呆，就是吃完了这顿再等下顿。因为从来没有主动地学习过，才导致了他连最简单的保jian按mo都做不连贯。
区博已经无药可救了，这倒也无所谓，许多男性盲人，按摩做得再好，挣得再多，不也照样娶不到老婆。他们和区博的区别，只不过是场面热闹一些罢了。反正是黑灯瞎火的日子，像区博这样听天由命地过，说不定也是一场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