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臂还依旧环绕在他腰间,身躯却已僵住。
一瞬间头脑空白。
“他如今在金秦国吗?”
“不在。”
回想那日与面具男子的对话。他明明就告诉我,云晟已不在金秦国,可是如今,他却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我颤颤地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
男子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我的手掠过他挺立的鼻尖。
“你真的是,云晟……”
我不置信地再问。
即使在我扑上来抱住他的时候,我也是带着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不过,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心中蠢蠢欲动却无处宣泄的思念。
因为我清楚,云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但是,如今他却明明站在我的面前。
他的唇,轮廓清晰,吐出的口息,吹拂了我的发。
“怎么?看到我,你就如此吃惊吗?”
他的唇角勾起一笑,手,渐渐抚上了我的头发。
如此温润的笑容。
我看得,几乎呆住。
“云晟,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情不自禁闭上眼,感受着他的温柔地触摸,从我的额角,一直到我的发梢。
我的眼角,潮湿了。
“清,第一次见你,你才五岁,苍白瘦弱。如今,你却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你身上的气息,也会带着淡淡植草的辛辣。这几天我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奔走到临水之界,看着你满脸的悲伤,看着你一颗颗掉下的泪水,直至听到你刚才的自言自语,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心,也会一丝丝地痛,一丝丝地,的,轻轻抽搐的痛!”
他黯沉的话语,像清泉一般注入到我痉挛的心间。
我没有睁眼,胸口起伏着,只问:“你爱我吗?”
听不到他的回答,我睁开眼,看进他的眸底深处去,又问了一遍,“你爱我吗?”
“其实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的手从我发梢垂下,萤火虫漫绕在他的指端,非常优美。
但是我感觉到冷意,熟悉的冷意。每当他垂下手指,就意味着,这个男人想要刻意拉开与我的距离。
“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什么问题,比一个叫云晟的男人爱不爱我,更加重要!”
我咬牙切齿地说着,恨意渐渐涌上。
是啊,爱与恨,它们,纠缠在一起,多么让人难以区分啊。
又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为什么,每当我问他这一句话,他身上的温润便都消失了。
“清,记得我曾经告诉你,云晟只是个幻影,我真正的名字,叫莫箜觞。”
他的话刺激着我,我感觉到整个身体都被绷紧,像弦一样,似乎轻轻一碰,便会碎掉。
“好吧,莫箜觞,那么我问你,你爱的,是不是尹折析?”
我突然尖锐地叫出声,瞪视着他的身体,在那三个字下明显的颤抖。
“是皇上告诉你的吧?他还告诉了你什么?”
他故意地问着我。
我咬紧了唇,“即便你爱过她,可是她已经死了。即便我与她长得相似,我也不认为,你看着我,只不是是看到我脸上这张皮!云晟,何必骗我骗自己,你说你心痛,凭什么心痛?你心痛,除了爱,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为什么逃避我的眼睛?为什么不与我正视?是不是,你怕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你心底真正的感觉?可是,云晟,我告诉你,已经迟了,当我在战场上将那把剑刺入到你的心口,当你刚才轻抚我的发,就在那两个瞬间,你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你!”
“你爱我,是不是?”
我越说越大声,冷冽的烟河上,我激烈的话语让萦绕在他四周的萤火虫受惊,慌乱飞窜。
他的脸于是黑暗,在薄弱的星光下清冷模糊。
“是,我爱你,但是我根本没有资格去爱你。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尹折析,我爱你,只是因为你与她些微相似。还记得我利用了你吗?清。是的,我利用你,因为,我要自己不爱你,所以,我只能选择利用你。在我的心目中,尹折析比什么都重要,我也永远不会让自己背叛尹折析的,你明白吗?清。”
“她早已死了……”我听到自己喑哑地说出口,“云晟,你根本就是个懦夫!蜷缩在回忆里面不敢正视眼前的懦夫!”
尖锐的声音刺破烟河,从山崖间回响过来。
“懦夫,懦夫……”叫声不绝。
我突然一把抓起云晟的手,“跟我去一个地方,如果你还能原原本本把刚才的话重新再说一遍,那么我便死心!”
不容他迟疑,我已拖着他往山崖上奔去。
烟波崖顶,孤兀峭立,在山崖下看起来崖顶似乎已与星辰相磨,但是千辛万苦爬上来才发现,星光,原来还是那么遥远。崖顶跟崖底,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
我气喘嘘嘘,一路奔走,跌跌撞撞,左手紧攥着云晟的胳膊,他沉默地跟在我后面。
一路上,我与他,未发一言。
黯淡的星光下,“无心庵”三字隐隐可见。
我心内瞬间复杂。回忆潮涌到那一夜,我和云晟面对面躺在无心庵上,有过一次情/欲泛滥的厮磨,却最终双手交握,睁开眼睛看着对方的脸直到太阳升起。
那样的夜,多么美好。
一颗眼泪悄然滴下,落入到厚土中,无知无觉。
“如果,你真的忘不了尹折析,为什么那一夜,还曾经想过要占有我?”
我低哑自语,随即紧握了他的手,将他引至庵前那一块突出的小土包前。
那里,有我与他一起刻制的一块碑铭。上面写了一个字“旻”。
因为不知道老尼姑的法号,只凭着那枚红玉上刻着的字,我们便留下了这样一块碑铭。
我跪了下来,跪在了老尼姑的坟前。
“还记得我们在崖顶的这几夜吗?云晟。那时,她问我是你的什么人,你答的,是‘妻子’!”
“神像在里面看着我们呢,它不会忘记,我们曾跪在它的面前,私自结为夫妇。”
“即使那些都是自欺欺人,可是如今我跪在这坟前,我却再也无法做到自欺,你呢?云晟,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我抬起眼睛看他,眼中已有盈盈泪水。
“如果那时是因为云府的缘故,是不想让你尝受失去地位,失去家族,失去亲人这些痛苦而选择与你分别,那么,当这一切障碍都不存在的时候,我请求你,饶恕我当时的无情,请求你,带我走,远远地离开这里,你会不会答应……”
我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如果你不答应,如果你不忍说出拒绝的话,那么,就在这个坟前,将刚才在烟波崖底的话,再重新地说一遍吧。”
空气凝滞。
许久之后,伫立在星光之下的身影终于些微地动了动。
我看着他,身躯渐矮,跪在了坟前。
这一个动作,似乎花了一个世纪。
星光映照得他几缕发丝一片银白,非常清冷。
他的侧脸被发丝遮住,只露出尖削的鼻尖,些微颤动。
他开口,声音依旧淡沉平稳,只有一丝喑哑。
我跪在他的旁边,听着他说完所有的话,听着他,将在烟波崖底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重复出来。
我心颤动,闭上了眼睛,泪,瞬间停滞。
直至他说完后很长的时间,我依旧保持跪着的动作,静默无言,双眼干涸。
“我说完了。”终于他说。
他欲要起身,我一把拉住了他。
“发誓。”我不甘心地咬牙。
“我发誓……”他正开口却被我突然打断。
“誓言为:莫箜殇所说,俱为肺腑之言,若有一丝谎言,则月氏清,必遭天谴!”
听着我从唇齿间挤出的话,他霍然扭头看我。
“没关系,若是你说的是真言,即使是用我起誓,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淡笑,迎视他的眸。
他的眸在星光下略有反光,无数的隐忍,痛苦,纠结其中。
“终于不再冷漠了。”我伸出手去触摸他的眼,唇角扬起凄凉一笑。
“是不是,你不敢发誓了?”
“你是在逼我。”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你太残忍了,月氏清!”
我冷冷一笑,慢慢地站了起来,轻拂膝上尘土。
“五岁的时候,一个男人在雪地里将我抱走,这个男人,会温柔地抚摸我的发,会在我风寒的时候不眠不休地搂着我,会倾尽所囊,只为求得我的平安,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取来世间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只是他不知,在这世间,我唯一想要的,不过是他本身而已。他站在我面前,我便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十岁的时候,我对舞绝流舞说,我爱这个男人,我要得到他,不惜一切方法。她问我,如果他不爱你呢?我答,我会让他爱我。她再问我,如果他还是不爱你呢?我答,那么我会放弃。所以,云晟,你说我残忍也好,说我可怕也好,说我固执也好,说我缠着你也好,无论如何,我让你正视了你的内心,我也看清了你的内心,所以如今,我是再也不会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