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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离别

    夜幕降临之时,我刚刚推开门就看到何小妏挑着眉站在门口。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怎么?准备出去?可惜啊,今夜你大概是出去不了了,因为太后马上就会到!”

    我心一惊,“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何小妏无辜地摊摊手,“不过遣人偷偷告诉太后,清才人晚上总是夜不归宿,让冷华宫中的罪妃们很是担忧啊。”

    “你!”我脸色冰冷,“何小妏,你真的是疯了!”

    何小妏冷笑,“我看,疯的是你吧,清才人。你既然做得出这种事,便能够想得到,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不过本宫与你交情一场,想来,如果你能答应本宫,三天之内,必然离开这冷华宫,那么,本宫也可以念在多日情分上,帮你暂时隐瞒这件事,如何?”

    我忽然一笑,“不愧是往日的皇后,何小妏你的手段确实狠,我会好好记住的。”

    她挑眉娇笑,“彼此彼此罢了。”

    在我与她的对视中,“太后驾到——”的声音远远传来,让冷华宫中众多可怜的罪妃再度受惊。

    “清才人,据闻,你常常夜不归宿,连冷华宫中的众罪妃也不明行踪?”

    太后依然在凤辇上坐得端端正正,打着华盖的宫人毕恭毕敬,手不敢有半分颤动。没有风的时候,垂下的玉帘便静得连火烛反光也泛不出来。

    她的声线尚听不出恼怒,不过其中冷意,却足以令一些心理脆弱的罪妃打下一个冷战。

    “太后明鉴,臣妾,此时不正在这间屋里吗?臣妾自来冷华宫,向来寻规蹈矩,从来未曾有太后口中的夜不归宿行为,再说这冷华宫,夜夜严锁,臣妾除了待在这间小屋,又能去哪里呢?臣妾恳请太后明鉴,莫要听从一些小人言辞。”

    我磕下头去。

    太后似乎在环视四周。

    “记得曾经警告过你,不要被哀家逮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清才人你这段时间,晚上,是不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屋里,只需一件物事便能判定!哀家,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但是,也不会放过一个苟且之人。”

    说完,便命道:“顺公公,搜!”

    顺公公应了一声“是”,便在这屋内大肆搜查。

    小屋本就简陋,也没有几件物事,一阵稀里哗啦声响之后,顺公公已将所有搜查完毕,最后当着跪在屋中所有的罪妃们的面走到太后面前,将手中之物捧至其帘幕前,答道:“奴才搜到了这些。”

    太后一声冷笑,从帘幕中伸出手,亲自在顺公公手里将那件物事拈起一个来,“罪妃们身处冷华宫,每日入夜之后,便有宫闱局派发每人一小截残烛以供照明。清才人,你虽只是被暂时派到冷华宫中受罚的,但每日夜间的照明待遇却和此处众人一般无二。这一小截残烛,很短很小,是各个妃嫔的宫苑中燃剩下的,看这长度,也仅够使一时辰不到,所以,每日派送给罪妃们的烛火,很快便被燃得一干二净,她们还常常对宫闱局抱怨烛火不够。但是,清才人你也看到了,顺公公从这屋里,搜出的残烛居然有如此之多!一时竟不知道有多少呢!顺公公,你告诉哀家,有多少根?”

    顺公公伸出手指点了点,依旧俯身答道:“禀太后,一共十二根。”

    “十二根残烛。每天一根。也就是说,清才人你从十二天之前起,便再也没有燃过火烛吗?你为什么不燃呢?除了不在这间屋子里,哀家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来解释清才人你为什么漆黑一片却不燃烛火!你可有什么解释吗?”

    此时,我低俯着的身体早已僵住,冷汗,更是从后背沁了出来。

    没有想到的是,太后心思居然如此之细,连这点蛛丝马迹也不放过。

    烛火,确是被我忽略了。

    太后的声音沉下去之后,静谧一片的屋内我知道众人都在等着我的答话,我回答得越晚,便越惹人怀疑。

    情急之中我硬着头皮答道:“太后明鉴,臣妾不用烛火,是有苦衷的。”

    “好,那么你告诉哀家,你有什么苦衷。”

    太后的声音不疾不徐。我知道她讨厌我,处处与我为难,甚至想要置我于死地。但是,她不急躁。所以,她很可怕。

    这时候我扭头去看跪在后面的何小妏,她接触到我的眼睛后微微一笑,起身来到太后面前,我的身边,跪下禀告道:“罪妾知道清才人这数天为什么没有燃烛火,确有苦衷。”

    “哦?”太后似乎在打量她,“你是前朝被贬的何何皇后。素闻,你在这冷华宫中对众罪妃甚是不善,冷言冷语,为何今日却要帮一个你素不相识的才人解释?”

    何小妏娇笑,“罪妾与清才人即使以往是素不相识,但清才人在这冷华宫这些时日,夜间也常到罪妾屋中小叙,便也不能不相识了。”

    “你是说,清才人夜间常常到你那里?”

    “清才人受太后之命,入住冷华宫,为罪妾等抄经诵佛,每日的任务非常多,有的时候并不能在白天全部完成。不能完成的任务留在夜间,而火烛常常不够。清才人为此很是苦恼,担心不能按时完成太后所交任务。于是后来,便与罪妾商议,每当白天不能完成任务,夜间便到罪妾的屋中继续抄写,目的,不过为了节省下自己的火烛以防万一。太后明鉴,清才人与罪妾共用烛火,是为抄写经文不得已而为之啊,还请太后恕罪。”

    她磕下头去。

    太后的玉帘却纹丝不动。

    “你所说,虽然有理,可是哀家却不能轻易相信。如果清才人真的夜夜到你的屋里共用烛火,那么,这小小冷华宫中这么多人,日夜相处,总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吧?甚至,总会有人亲眼所见吧?否则,就凭你们两人的一面之辞,真的很欠说服力。”

    何小妏娇笑,“太后言之有理。”

    于是她提高声音向后面跪着的众罪妃说道:“清才人晚上是不是经常到罪妾的屋中共用烛火,你们,想是有不少人都知道的吧?”

    她的眼睛凌厉地在众罪妃脸上一扫而过,接下来,便听到接二连三的应答声。

    均是:“清才人到何废后屋中共用烛火之事,为罪妾亲眼所见。”

    太后的玉帘不动,似乎在沉吟。

    我磕头,“罪妃们一旦被关入冷华宫,很多,便不得不在此终其一生,受尽苦难,也难免会有一些人,对冷华宫之外的人都怀有一种敌意。或是臣妾在此行事鲁莽,得罪了一些人尚不自知,终于使得那些人有机会诬蔑臣妾,请太后明察,臣妾,真的从来未夜不归宿,至多,不过在何废后屋中因赶抄经文而共用火烛罢了。臣妾节省下这么多的烛火,也只是为以防万一,怕不能按时完成太后所交任务而已。”

    最终,太后找不出纰漏,只得离去。

    而何小妏在众人走了之后,走到我的面前,“你可别忘了,三天!”

    她向我举起手指摇晃,一脸得色。

    想起她刚才向众罪妃们的冷冷一瞥,便可令众人屈于她的威慑而在太后面前撒谎,前朝废后,果真还是有些手段的。

    我丝毫不怀疑,三天后,如果我还没踏出冷华宫,置我于死地的事,她肯定能做得出来。

    可是,距离我的罚期结束,还有十天。

    我坐在椅子上看门外射进来的一柱斜阳,芷烟进来看见我,叹一口气,附耳在我耳旁说道:“奴婢已将话传到。”

    我点点头,命道:“好吧,芷烟,你回去吧,就跟晚晚她们说,三天后,我就出来了,醉霜轩的一切,都要安排妥当。让他们好好打整一下吧。”

    我摆摆手,懒得再说话的样子。

    芷烟看我半晌,“主子,你有把握他真的能答应?”

    “不答应也必须要答应。好了,芷烟,我累了,不要再烦我了,我现在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芷烟的眼神在我脸上轻微地扫过,微带叹然的样子。

    我放任自己蜷在那椅子上,外面的阳光很暖,有炎热的气息。而我明白,从此之后,我都无法再见他了。

    今夜,我不会再去烟波崖,而三天之后,我已经踏出冷华宫。

    甚至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生生被卡断的感觉,就像是一句话说了一半,嗓子却突然哑了,剩下的一半吊在那里,凭空,摇摇欲坠,撕扯着,让人痛苦让人难受。

    可是我想,我不仅要踏出冷华宫,我还要踏出这个皇宫。

    会有那么一天的。

    分别,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一年,两年,哪怕十年,我都能忍受,只要,我有,踏出皇宫的那么一天。

    我知道云晟会在烟波崖等我,他的眼睛会穿过飘渺的云雾,看着下面的蔼蔼皇宫。

    我走出屋子来到外面的阳光下,抬头仰望刺目光亮。

    或许他现在已经看见了我。只是,我与他,都不自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