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昀贵妃
终于，在这冷宫中待了近两个月后，我再度回到了醉霜轩。
一众的宫人们跪在轩前的蔷薇花丛里，我从他们中间慢慢地走向大门，“呼”的一声将大门打开，直直地走入到屋内一张椅子上，坐下。
脸上，没有喜气，只有淡漠的冷。
那种淡漠，是因为我，浑身无力，再也做不出表情。
我几乎就要在那种无力的绝望中沉寂下去，却最终还是咬牙，强迫自己坐直了身体。
始终是要面对这一天的，始终是要面对这一切的，始终是要面对那扇被锁着的大门的，始终是要，与他“暂时”分别的。
如果我颓靡，那么“暂时”就会变成“永远”。
“芷烟，”我叫道。
芷烟上前来。
“主子，皇上当天晚上从冷华宫中离开后就直接去了太后的祥瑞宫，在里面待了约有盏茶的工夫，出来时，面色冰冷，似有怒气。而奴婢今天早上也问过太后身边的顺公公，说是，太后心情也很不好呢。”
我叹了一口气，“因我的缘故而闹得皇上和太后不和，这个情是欠大了。”
说着，我就拿眼睛看着芷烟。
她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走上献话：“尚寝局到现在还没有接到皇上的吩咐，指定今晚由哪一位妃嫔侍寝。主子若要今夜宴请皇上，让奴婢去安排。”
说着，便要离去。
我用一只手制止了她。
“打听着，芷烟，这几天皇上的行踪都打听着，三天之后，我再来宴请他。”
芷烟想了想，点头，“奴婢明白了，风口浪尖上，主子若今晚再抢去皇上的恩宠，太后心中的怒火会更盛，众妃嫔也会心有芥蒂，还是，等等再说吧。”
我手抚碧玉盏：“等着，自然也不能闲着。有一件事我需要马上做。我如此着急出这冷华宫，就是为了这件事。”
顿顿，我说，“芷烟，我要借助一个力量，这个力量必须可以在这宫内，宫外自由穿梭，并且，不会引人注目，惹人怀疑。”
芷烟想了想，凑上前来说道：“主子可以去找昀贵妃。”
我点头，微笑，“昀贵妃，也快要十三岁了吧？她十二岁进宫，到现在已待了快一年，素来少与人打交道，很多时候都是独自待在她的琛祉宫里。因年龄小尚未侍寝，皇上也只是有时候白天去看看她，去得也不多，难道，她就不会闷吗？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还是个孩子，喜欢玩耍与热闹是孩子的天性，她实在是有些奇怪呢！”
芷烟答道：“或许是昀贵妃还沉浸在失父的悲痛之中，没有走出。也可能是，她并不想在这宫里，她更惦记的是曾经在那里长大的慕容府。”
“既然昀贵妃如此想念慕容府，皇上就没有一些恩施吗？”
“有的。慕容家的两位家臣，可以无皇上旨意任意出入琛祉宫。”
我看住芷烟，“家臣？”
“昔日的两位将军慕容辉和慕容溟，身亡之后，慕容世家便开始衰落，如今在朝廷上势力虽荡然无存，但因慕容家的两位家臣还在，尚能照顾慕容家遗孀平安周全。只是，这两位，是慕容世家收留的两员江湖浪人，只有武力，而不存势力。败在慕容溟手下之后，因耻除去姓氏，改姓慕容，并从此以慕容家奴自视，歃血宣誓余生都献给慕容家做牛做马，以此铭记失败之耻。”
“这两员家臣，芷烟，你可否知道他们的确切来历？”
芷烟摇头，“只不过两位昔日的江湖浪人，行踪飘忽不定的，要将他们的详细来历调查清楚，恐怕很难。奴婢只知道的是，他们武艺高强，还有，对慕容家忠心耿耿。”
午饭后，我就去了昀贵妃的琛祉宫。
她还在午睡，却没有睡着，睁开惺忪的眼睛瞟了瞟我，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那日若不是你替下苏美人，在冷华宫中待这两个月的，可就是我了。或许我也待不到两个月，毕竟，冷华宫中死一两个人很正常。我知道她们看不惯我，如此处心积虑要把我送到那里，必然有别的阴谋。你很清楚是吗？所以你才出来替下苏美人。但令我想不通的是，你为什么要救我？”
一边说一边撑起身体。她身上只穿一件宽松的睡袍，头发没有梳理成髻，自然地铺洒在她的肩头，光可鉴人。她的五官很精致，但浑身流泻的，却是一种自然的气息。
我注意到她的自称，她没有称“本宫”，而是称的“我”。
或许是因为感恩，但似乎更像是一种习惯。
“因为有人让我通过你，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我笑，“因为一种形式而不得不位居高位，实则，却是孤立无援，被众人围观，攻击，摇摇欲坠。那种滋味，我曾经无数次地尝过。”
我敢如此对昀贵妃直白，是因为她的眼神。
那种眼神，沉静无波，却晶莹剔透。
自然的人一般也希望别人以自然的态度对他。
所以，我并不认为，如此直白，会令她发怒。
“原来，是我的处境让你联想到自己。”她松松将头发拢起，“在这深宫之中，不幸之事太多，尔虞我诈太多，令人厌恶，我只盼有着，能够走出这深宫的一天。”
我心里一动，这何尝，不也正是我盼望着的呢？
“既不喜欢这里，贵妃当时为何要进宫？”
她拢着头发的双手一顿，“皇命。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我叹一口气，“因皇命强迫而入宫，这滋味，我深知。”
我看到她沉静的面色开始有些变化，牙齿略微咬紧。
忽然她看向我，“向来我不与妃嫔们打任何交道。为何你今天却要来找我？”
“我想，贵妃娘娘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很相似。”
“是吗？”她挑眉，“或许只是你的遭遇与我有些近似罢了。相似，谈不上。”
我注意到她的寝宫之内居然没有见到一个宫娥，看她梳理头发也是自己亲自动手，不觉有些奇怪。
“贵妃为何独自动手，这些事情，让宫娥们来做不好吗？”
昀贵妃微微一笑，将头发松松拢在侧后方，式样独特。
“那些宫人们，蠢笨无知，浑身沾满这宫中浊气。要他们来伺候我，远远不如我自己伺候自己更让我满意，自己的头发如此精贵，怎能交给那些笨人的脏手来侍弄？”
看着她对着一面铜镜左看右看，仔细端详，似乎迷恋于自己的绝色容颜不能自拔。
“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她咬牙，“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天的话！这宫中的风都有毒！我可不愿，让自己的面貌被侵蚀得面目全非。”
我沉吟。
“这深宫一旦进来，离开就很难了。贵妃还年少，再过几年，等承了皇恩，或许，想法便不一样了，说不定会喜欢上皇上呢。”
不等我说完昀贵妃就已经皱眉，“天哪！我一辈子不会喜欢上那位皇帝大叔的！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就是他勉强我进宫的！”
她愤愤地将木梳往妆台上一搁。
“还有，明明是他，害死我的父亲！”
她声音很大，我赶紧捂了她的嘴，“这可不能乱说。你不是也说这宫中连风都有毒吗？如果让别人听到估计贵妃娘娘你永远也等不到踏出皇宫的那一天了。”
“说又怎么了？明明是他。”她不服气地哑着嗓子继续说道，双目中都喷出怒火。
“即使我不能出这深宫，我也必要报仇！”她说得斩钉截铁。
我摇头。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狂傲冲动。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昀贵妃这样爱憎分明，难保不会被人加害被人利用。
估计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性格很危险，所以对任何人都是避而远之，凭她高贵的地位，以及做出的骄奢凌人的气质，和将众人都不放在眼里只爱自己的本性，倒也可以暂且偏安一隅。
“踏出深宫和报仇，贵妃娘娘如果要你选择，你会选哪一个呢？或许我可以帮你。”
我突然说。
看到她明显一怔，“你？你是才人，我是贵妃，你地位远远不如我，又没有势力，如何帮我？”
我冷冷一笑，“地位，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我现在居于才人，不过因为，我之前尚不需要这个工具。要不要我帮你，只需要贵妃你说一句话。”
“这……”我看到她为难地皱起了眉头，似乎犹豫不绝。
“不论你选哪个，我都会帮你。”我微笑地看着她的眼睛。“因为我也一直在计划着，走出这皇宫的事。当然，你若要报仇，我也拍手赞成，因为，我同样，非常恨你的那位皇帝大叔！”
“我要离开这深宫，远远地离开。”最终她咬牙答道。
我嘴角勾起一笑，“好，当我离开的时候，我会带你出去，一言为定。”
昀贵妃想了想，突然举起小指，“拉钩。”
“好，拉钩。”我伸出手与她拉了钩。
从昀贵妃的琛祉宫出来后，我看着自己的小指。
一片真挚，毫无保留，我还是利用了她。
没办法，何小妏的嘴，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先要把它堵好。至于下一步的事，都必须在这个堵好的前提下才能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