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久病
“主子,你没事吧?奴婢似乎听到你在叫晚晚。”
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我抬眼一看,朦胧的泪光中,见到的是小小。
“我没事。”我冷冷地说,唇角嘲笑开始蔓延。我并不认为,小小作为面具男子特意安排在我身边的人,走进来,是可以像晚晚一样安慰我,哄我入睡的。
果然她看了我一眼,突然说,“主人命奴婢来提醒主子一声,这一个月的约定,主子不要忘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皱眉不耐烦地挥手命道。
“是。”
看着她恭敬退下去的身影,我心底漫起的是一股凉意。
但是我咬牙,生生将这股凉意逼退。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后悔。”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
然后我下了床,从妆台边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把黑色的钥匙。
那是我从湛沉风的凤血玉里面取出的,通往荼若园的钥匙。
我换了衣裳,从醉霜轩里出去,避开那些巡夜的宫人,急步往荼若园走去。
不久便在夜色中隐约可见荼若园矮矮的园墙。
想起湛沉风告诉我的话,荼若园这道看似不起眼的墙,每隔不远,便设有高手埋伏。所以我不敢走得过于接近,远远地绕着园墙,来到了那扇暗门大约的位置。
一直疑惑湛沉风为什么要告诉我荼若园有这个暗门,不仅如此,他还要告诉我这里是唯一没有设防的地方。如果,从一开始,湛沉风就清楚地知道,我是面具男子派来的奸细,那么,他告诉我这些秘密,看来,就并不是无意的而是有意的了。
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特意通过我向面具男人暴露这些秘密呢?
我来到暗门的面前,拿出钥匙打开了暗门。
然后,我得以进入荼若园内。
果然,很顺利。湛沉风所说,暗门附近不设防,他的确是不设防。
夜流离的花在夜里开得更加炫目,其中不时有几朵妖媚的荼若。但是这些风景我无暇欣赏,听着空中那淡淡的清商之音,似乎是悲鸣的埙,我直接往音湖的方向走去。
夜色下的音湖泛着波澜,反射点点星光,仿佛钻石闪耀,只是夜色的黑,映得那片浩淼的湖更加神秘,似乎有一种肃杀之气,从湖面上顺风淡淡吹来,刮于我的脸部,让我心微有惧慑。
想起那日炎夏,曾被湛沉风扔下湖中,不习水性的我在其中挣扎,狼狈不堪。最终他跳下湖水,才能救我浮出水面。
但是今夜,我却在岸边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一人,然后,我将身上衣服全数脱下,团起,用腰带固定在头顶。
赤足微试水温,冰凉。
可是要去到那建于湖水中心的商音阁,对于不会轻功的我来说,只有这一条道路。
我咬咬牙,像一尾鱼,裸/身滑入到湖水中。
初秋已是褪去夏日的炎热,夜间风色渐凉,湖水更是有些沁寒。
我迅速地游往那座孤立在水面的独阁,手臂划动,采取一种安静的游水姿势,没有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因为,越是靠近,我便越是能看见,那藏于商音阁中一小簇微弱的烛火。
风从商音阁里各个造型独特的音孔掠出,便带起一阵阵的乐声。越是靠近商音阁,乐声越大。
从而,我从水里面出来,在岸上穿上衣服,所发出的细微悉索,完全被乐声所遮掩。
我从前面的轩里一步一步朝里面走,渐渐靠近了门窗禁闭的正殿。
在湖面上我所看到的烛火,实际上是从一扇窗户的轻微缝隙里透出来的。也正是从那里,我感到到有细密低沉的话语传出。
我悄悄地靠近了那扇窗,借着那一丁点缝隙往里面窥视。
看到的,是湛沉风。
他穿着一身黑,端坐在殿内正椅上,烛光虽微弱,却也照得他双目炯炯,鼻峰峥嵘,落下的阴影刚好在他习惯性勾起的嘴角上。
而对面地上,跪着几个同样传穿着黑衣的人,只是他们抬起头来,却令我吃了一惊。
他们在低语一些话,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吹过商音阁的风,带起优美的埙乐,完全将他们的语声湮没。
只有我,因为靠近那扇带着缝隙的窗,所以,才能零星听见。
我很庆幸,直到从荼若园中出来,也没有被湛沉风发现。
但是那扇窗户的缝隙,令我心有怀疑,或许不是他没有发现我,而是我的行为,一早便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我是面具男子派来的奸细,所以他要通过我,向面具男子传达一系列的信息,包括荼若园,商音阁,没有设防的暗门,甚至他凤血玉的钥匙,也是故意给我的。目的,或许只是为了让我能偷偷进入到荼若园内,偷听到他与那些谋客,大臣们的谈话。
从荼若园回来之后,我去了醉霜轩旁边的白杨树林。
倚在那株最大的树背后,不一会面具男子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你做得很好,告诉我荼若园中有什么秘密。”
我低下头忖度了一会,然后才开口,“我如果告诉你,你能让我见他一面吗?”
没有声音,面具男子似乎在沉吟。
我又说,“我只见他一面,远远地看看就好,只要让我看见他的脸,他看不看见我无所谓。这样,也不行吗?”
“愚蠢。”他忽然冷冷地说,“你怎么见他?要我把他带进这深宫?难道你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很危险的吗?你不是,一直想要他平安?”
“我受不了了。”我突然说,“我一定要见他一面,即使危险。你不是可以做到随意在这深宫中进出,而不会让人发觉。为什么,就不能带他进来一次呢?”
“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没有必要冒险。”他很阴沉地说,“你这个要求很愚蠢,我不会答应!”
“你如果不答应,那么,我也不会说荼若园中有什么秘密。”我咬牙。
“你!”他阴冷一笑,“月氏清,和我作对,没有好下场!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一个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出现在我的眼前,那面具下是男人的一双眼,晦暗幽深,残忍杀气泛滥。
他缓慢移步走到我的面前,面具逼着我。近在咫尺的冷气从那面具上森然传出,令人不自禁便会害怕,惧颤。
因为,有很重的血腥杀气。
我欲要逃,他用手撑在我的两边,我背靠树,无处可逃。
“想要套出,云晟还在不在我的手里,是吗?”
他伸手抚摸我的下巴。
我心惊,他是什么时候,看穿我的?
他似乎在邪戾地笑,“那我便告诉你好了。没错,你的云晟,现在已不在我手里,因为,我是故意放他离开的。所以,你以为,你和他在烟波崖上的私会,真的是天意的巧合吗?”
我的眼睛瞬间睁大,惊疑地盯着男人那双黑不见底的瞳仁。
那里面,似乎有一个漩涡,邪气杀气在里面奔涌,我只不过看了一眼,便心底颤动,不敢再看。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无情,之甚。
他的手移到我的胸前,轻轻一拂,便将我胸前衣襟扯落。
凉意蔓延,我的前胸,完全赤/裸。
看着我怒目而视,他轻微哂笑,“你不是,很善于勾/引男人的吗?我看见那天,你在烟波崖顶,很无/耻地主动脱掉自己的衣裳。现在却又做出一副圣女的模样,真是可笑。”
“你放心,对你这样无/耻的女人,我没有兴趣。”
他冰冷的手拉过我的衣襟,将我赤/裸的**盖住。
我紧紧咬住牙。
“你凭什么说我无/耻,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是啊。我不懂,也根本不打算懂。”他冷笑,“如果你指的爱是一种无/耻的肉/体痴缠,是一种将自己和他人都推入到万劫不复之地的自私的迷恋。”
我心底酸楚,这个男人在讽刺我。
“好了,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荼若园中有什么秘密了?”
他修长的指拈起我耳畔一缕凌乱的发丝,替我敛到耳后去。
“既然你与我做了个这个交易,便不要想到可以中途反悔。”
***
“主子……”早上芷烟推开门,发现我还依旧躺在床上,大为奇怪,急急地奔到我的旁边,伸出手往我额头一探。
“你病了,主子!”她正想出去叫进更多的人,却被我一把拉住。
“我没病,只不过昨晚梦魇之后,久久不能入睡,精力不佳罢了。”
我用手挣住床沿,便要爬起。
芷烟赶忙伸手来扶我。
“刚才,是不是景公公来了,他说了什么?”我问,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我是在寝居外一阵低低的密语声中醒来的,浮掠在窗上的淡淡人影即使我眼眸昏聩,也能轻易分辨出,那是一个公公的影子。
芷烟点头默认,答道:“景公公一大早赶来,是知道主子准备今日宴请皇上,可不巧,皇上今天会非常忙,大概没空会来了。若是唐突圣上,反而不好。景公公的意思,是让主子再拖几天。”
“怎么了?”
“西夜国镇南王来访,皇上已携两位皇贵妃接见。”
短短一句话,我已能从中看出重要性的区别。
觉得口内干涸,于是向芷烟命道:“也罢,就再等几天,给我盛点水来,我好渴……”
芷烟刚一松手去盛水,我已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就倒在床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躯突然腾空似地,微烫的瓷器顶着紧咬的牙,一个声音似乎在说:“清,张开嘴,喝药。”
苦涩的药汁企图往我紧闭的唇齿内流去,我听清了那个字——“药”,于是本能地想要张开嘴,想要饮入药汁。
芷烟说的没错,我确是病了。
我清醒的头脑在告诉我。
可是,身体完全昏聩。
我张不开嘴。唇齿反而咬得更紧,似乎还在打着颤,“咯咯”的声音非常清脆。
昨夜,从荼若园中回来,我再一次从梦魇中惊醒,满头满身的冷汗,身边依然没有晚晚的安慰。尽管我躺在床上蜷起身体,但梦中历历依然在目。那是一片黑暗……我看不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黑,漫无边际的黑,像水一样把我淹没在其中。我似乎随波逐流,无数的人声杂乱地在旁边响着,有时熙熙攘攘像在一条大街上,有时又刀剑砰砰,喊杀不断,似乎是在战场。有时候很多人在我旁边笑,有时候我又听到嘤嘤哭泣,悲痛欲绝。
但是这些,都是看不到的,只有声,没有形,一片空旷,却又纷杂烦扰。一种孤独的恐惧从我内心深处蔓延而起,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再也不肯入睡。
我只身走出寝居,来到轩前的蔷薇花丛。
已是初秋,我穿着一件薄薄睡袍,在林中的寒石上坐下,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东方。
如果你指的爱是一种无/耻的肉/体痴缠,是一种将自己和他人都推入到万劫不复之地的自私的迷恋……
面具男子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令我头痛。
自私的迷恋……
云晟那张痛苦的脸在我眼前隐现。
清,你是我的罪,会将我推入到万劫不复之地……
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我早该放手的,如果我放手,云晟也不会被面具男子利用,我们,都不会被面具男子利用……
就是因为,那个男人他看穿了我对你依旧执拗的爱吗?
可是……
我闭上眼睛。我明明看到,当云晟你拥抱我的时候,你脸上那根本无法隐藏的激动与幸福。
当我们纠缠的时候,我明明感受到,你狂乱的心跳,和无法自抑的层层激情。
而我呢,我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是的,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可是,为什么,我爱你,你爱我,我们却只能把自己和他人都推入到万劫不复之地?
爱,不是可以带来幸福的吗?爱,不是欢愉吗?
我把手深深地插入到发丝中。我真的,迷惘了……
直到看到云卷翻滚,带出一丝血色微光,我紧抱着自己身体的手才松开。因我怕的黑暗,终于开始褪去了。
凌晨我昏昏沉沉,返回到床上入睡,第二天起来时浑身就已无力。
“清,张开嘴!”我听到身边那人似在命令我,随即双颊被一双手狠狠箍住。
他用了很大的力,依旧不能把药灌到我的嘴里去。
无数的热流顺着我的嘴流到我的脖子里面去。
这具昏聩的身体,连我自己的命令也不听,又怎会听你一个外人的命令呢?
我听到“啪”的一声,似乎是碗被摔碎的声音,随即是男人勃然大怒的叫喊:“王御医,她怎么连药都不喝?”
接下来便是老臣惶惶恐恐的唯唯诺诺,千篇一律,总归那一套。
又不知过了好久,我似乎能喝药了。
有柔软的东西探入到我的口唇,一点一点地把药喂入到我的口中。
那东西上有一种近似植草的香苦,我似乎在哪里闻过,却又想不起。和药汁苦涩的味道合在一起,流入到我的喉中,虽苦,却令人心间温慰。
终于,我醒了。
睁开了双眼。
迷蒙的眼睛看见的,眼前的人是,湛沉风。
他正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用勺喂入到自己的嘴里,然后含着那口药,俯下身来,将它送入到我的口唇。
他根本没有发现我醒来,因为,我只醒了那短暂的一霎。
很快便又陷入稀奇的梦境。
在再度失去意识之前,有两个疑问在我心里隐隐地飘过。
我在想,这是不是也是我做的梦呢?
又想,那药,是不是一点也不苦?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昏睡,我居然足足睡了有两个月。
一直处于迷迷糊糊中,不时听到有男人女人的声音在我耳旁杂乱地响起。
间杂着一声声的“清,清,清……”。
醒来时,我看到窗外树木的叶子正随风飘落。落叶冉冉,已是深秋……
天气都很凉了……
第一个看到我醒来的是绿凝,她欣喜地奔到我的床前,大喊:“主子,你终于醒了!”接着急急便要转身命人去告诉皇上。
我赶忙拉住了她。昏迷许久的身体非常僵硬,也没有力气,问的第一句话竟是:“绿凝,是谁将我医好的?”
声音喑哑,绿凝好一会才明白我问的是什么。
“主子,为了你的这个病,皇上把宫里所有的御医都用上了,从王御医开始,一个一个地换,他们看了主子的病状,都说是只是受寒,却没有一个人能将主子医好的。主子牙关紧闭,无法喂进一滴药,皇上便亲自将药含入口中,然后用嘴灌入到主子嘴里。主子喝了上百剂药,每一剂药,都是这样喝的。可病情却似乎没有丝毫好转。为了医好主子,皇上已向民间广颁圣令,悬赏名医来替主子医治。前前后后,也来了许多,可是吃了他们的药,依旧不见好转。这次的这一位,是从西夜国来,只为主子开了两剂药,这才吃第一剂,主子就醒了,皇上若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