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你的伤，我的痛

    流连于我发间的手指一紧，我清楚地看到湛沉风眼中隐忍的颤抖。

    “波斯进贡的生肤露，要多少只管用。”

    他只吩咐了这一句，就已经转过了身去。

    一步一步，走到云泷面前。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听到他在平淡发问。

    从他的语气，真的听不出悲喜。

    但是这个男人是可怕的，他越是平淡，越是没有表情，给人的感觉便会越可怕。

    “皇上……”我听到云泷在颤抖地喊，却没有任何解释的语言，王御医站在我面前替我包扎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但我想，她现在，一定是双目噙泪，楚楚可怜的吧。

    “她脸上的伤，是你抓的？”湛沉风又在问。

    这句话一定是打击到云泷的内心，素来她一向温柔内敛，优雅有礼。以这般披头散发的样子出现在皇上面前已经让她恨不得遁身，而出手扭打抓伤我像个泼妇般的行为又被皇上亲眼所见一定让她几乎崩溃。

    “不是的，皇上，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气急了……臣妾是没有想到，自己一片好心替清才人送补品来，结果却被查出里面放了鹤顶红！皇上，臣妾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臣妾没有在里面放毒。一定是清才人自己放进去的，为了陷害她的亲姐姐！请您一定要相信臣妾，真的不是臣妾啊……”

    说到后来，云泷的声音已经带有明显的啜泣声。

    “朕有说过，怀疑这鹤顶红是你放的吗？”

    湛沉风冰冷的声音将云泷的哭泣生生截断。

    “朕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因为即使你要害她，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所以朕以为，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

    他冷笑一声，“你的这盒补药，是从哪里来的？”

    云泷明显害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过了许久才终于答道：“上次清才人生病，令宫内很多娘娘们都很担心，有一次臣妾无意说起要去看望妹妹，被……”

    说到这里，忽然不说。额头冷汗尽现。

    湛沉风眉头微蹙，“被什么？为什么不说完？”

    云泷的声音颤抖得非常厉害，即使相隔这么远，我都能听到她紧张之极的呼吸声。

    “皇上……”她说，“不是臣妾不肯说，而是不敢，臣妾不敢啊……”

    “在朕的面前，你还有什么不敢？”湛沉风的声音掷地有声，却激起云泷一阵更为恐惧的颤抖。

    我听到磕头的声音，“皇上，这样会要了臣妾的命的……”

    “不说，便是隐瞒。欺君之罪，同样，罪不可赦！”

    冷冰冰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湛沉风的唇齿间挤出，令云泷绝望。

    “是……太后……”她终于说了，声音虽小，气若游丝，但是“太后”两个字还是被这屋里所有人清晰地听到。

    “是太后知道臣妾要去看望清才人，亲自从身边进贡的补药中挑出一盒来交给臣妾，说清才人吃了对身体也有好处。”

    这句话说完，这屋中便沉寂下去，但是紧张压抑的空气却在滋生。

    “原来是太后吗？”我听到湛沉风的声音响在咫尺之距，睁开眼睛便看到他的眼眸，沉沉地想要看到我眸底深处去。

    随即，他便去了太后的祥瑞宫。

    在云泷离去的时候，我突然一把推开了王御医，挣扎着坐了起来，朝着云泷的背影低声问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是知道的，送我的那盒补药，其中的一种叫做单苏，而王充媛有送我扶叶，这两种，若是混吃，便会有毒性产生，你是故意，叫我将那些补品混吃的，是不是？”

    我看到云泷的背影略略震动，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脚步虚浮地离去。

    太后果然勃然大怒，声称作为后宫统领，有对所有妃子生杀予夺的权利，即使想要置我于死地，也犯不着去偷偷摸摸地下毒。

    没有人敢私自去搜太后的寝宫，这件事，便成了个无头公案。

    但是，在很多的人的心中埋下了阴影。

    皇上和太后的关系会进一步恶化。

    关于太后下毒害一个小小才人的流言蜚语会在这宫内滋生，不能阻止的语言，即使说的不是事实，在众人的口中，也会越来越坚如磐石，越来越变成所谓的“真相”。造成太后在众人心目中的威信直线下降。

    而这些，只是第一步。

    至于云泷，她既得罪了太后，又在皇上心目中失去了地位。她的慕华苑终日冷清，还要不要就被太后借故责罚。我想现在她一定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在那补品中亲手再加一种毒药，将我彻底置于死地。

    她对我，现在应该已经是再没有亲情了，只有恨，唯一的恨。但是她，再没有力量与我对抗。她的错，在于不能做到狠绝。恨和亲情，好比火与水，是不能放在一起的，放在一起只是煎熬。既想害我，做得又不彻底，优柔寡断，迟疑不决，这样的人，没资格在这宫里生存。

    芜暇告诉我，我身体内的毒尚不能清除干净。每日夜间和早上，是我最难熬的时候，头痛，呕吐折磨着我，无休无止的。尽管湛沉风紧紧地抱住我，但那些痛苦，依旧无情地爬上我的身体，啃噬着我的肌肤。我终于明白，这便是代价，对自己身体的伤害，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承受。谁也无法替我分担的。即使，他是皇帝，即使，他在我耳边不停地低语着他爱我。

    “皇上……”我低语，疼痛令我丝丝抽着冷气，“那天夜里，我去了荼若园。”

    “嗯。”他低低地应着，毫无吃惊的样子。他让我靠在他的身上，双手从背后绕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果真，你什么都知道呢。”我轻轻地笑了笑，但下一刻便是一阵剧咳。

    “我是皇上嘛。”他说，吻了吻我的头发。

    “那么，你是故意的，让我听到了你和那些谋臣们的谈话。你们，密谋着，要推翻太后？”

    “不是推翻，只是，要败她的权势。”

    我心微有吃惊，“太后涉权？”

    他微微一笑，“要不你以为，朕当初登上这个皇位，如果没有借助她的权势，会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接下来他深深地看住我，“让你在荼若园听到朕与各谋臣们密谋的内容，只不过是想要你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给面具男子听。可令朕没有想到的却是，你居然，为了嫁祸太后，如此伤害自己的身体？”

    他眼光的深切与灼热让我心焚痛。

    我低下头去不与他对视，“清，只不过想，尽一点自己的微薄之力，能帮助皇上多少，就帮助皇上多少。只是可惜，这件事，对太后造成的伤害，只是轻微的，轻微的可以被忽视掉。”

    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我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烫得我脸颊一片焦热。

    我似乎在害羞，可我知道，只不过，因违心而羞耻罢了。我在说谎，大言不惭地，用自己的行为和语言，倾述着对面前这个男人的绵绵爱意。

    我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是啊，云泷的指甲，在我脸上留下的伤痕，真的很符合我这张伪装着深情的脸呢。

    他轻轻的吻落了下来，在我脸上的伤疤上。

    与此同时，手也被他握住，置于他强壮的胸口，游移，直到接近他的心脏。

    “清，朕真的很高兴。”

    我冰冷的手掌下，是他灼热跳动着的心脏，它生机勃勃的跳动似乎要融入到我的脉搏中去，与之共颤。

    我终于抬头看他，目光中几乎有了泪意宛转，“对不起，皇上，清骗了你。清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

    我几乎就要说出，但是他的手指按上了我的嘴唇，制止了我一时的冲动。

    我这才反应过来，感觉到后背淋漓的冷汗，后怕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口。

    我在干什么？我几乎因一时的冲动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向这个男人和盘托出吗？

    我是不是疯了？

    还是，被他的看似真切的一片真情给打动了？因对他撒谎而有愧？

    我月氏清什么时候撒谎有过愧意？

    即使是当初我在月氏国做着灭国之事而撒谎，我也从来没有羞愧过。

    我是怎么了？

    我冷汗淋漓地盯着他，如果，他要逼问我怎么办？我要什么说，才能显得自然，才能将这个谎圆下去，不让他起丝毫的疑心？

    我头脑里飞速地忖度着。

    不自觉便要抽回放在他胸口的手。

    可是，他更紧地握住了它，更紧地把它贴在他的胸口，同时，也更紧地看住了我的眼睛。

    “即使你说谎，朕也高兴。”

    我感觉到手指在他胸口无力地蜷曲，他砰砰的心跳将它们震得发颤。

    “但是，朕不允许，你再做这种伤害自己身体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痛，朕会更痛？”他抓住我的手指将我引入他的怀中，他的吻缠绵地落下。

    “真的想，把你所有的痛苦都吸噬过来，吸噬到朕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