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勇刚进崔副军办公室，崔副军就问，审讯结果怎样？黄勇说，熊秋蓉已经招认，但我感觉未必这么简单。崔副军说，谈谈你的看法。

    黄勇说，如果真是熊秋蓉杀死了路健君，那水果刀上另一个指纹如何解释？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血迹如何解释？再就是客厅为何除了他们俩，还有一男一女的脚印？又是谁给120打的电话？而且根据死亡现场判断，路健君明显跟人有过搏斗，假如只是熊秋蓉一个人，不可能跟路健君发生这么激烈的搏斗。

    崔副军站起来走了几步，说，想听听我的猜测吗？

    黄勇说，崔队你说。

    崔副军说，蒋子鹏的车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男人坐在后面，由于是夜里，出租车司机没留意，误以为只有蒋子鹏一个人，这个男人与熊秋蓉同时进了屋，而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客厅血迹应该是他与路健君搏斗时，被路健君所伤，后来打120电话的也是他，目的就是为了让案情变得更复杂。

    黄勇说，那还有一个女人的脚印如何解释？

    崔副军说，这个女人脚印应该与本案无关，像路健君这种人，私密住所偶尔去一个女人很正常。

    黄勇说，如果真是这样，熊秋蓉为什么要招认？

    崔副军说，她怕连累蒋子鹏，也就是说，她为了蒋子鹏宁愿牺牲自己，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坐蒋子鹏车而单独坐出租车的原因，她故意给出租车司机留下线索，就是怕一旦事情败露，自己能完全顶下来，可能背后真正的主谋是蒋子鹏，这个杀人凶手就是他雇用的。

    黄勇说，崔队推断有道理，熊秋蓉开始是否认自己杀人，后来我能感觉到，她是怕蒋子鹏受牵连才招认，而且整个审讯过程她一直在强调，此事与蒋子鹏无关，假如蒋子鹏真与此事无关，她没必要从头到尾一直强调这点。

    崔副军说，这恐怕是我接触到的最复杂的凶杀案，并不是指案子本身复杂，而是涉及到的复杂关系，死者是嫌疑人之一的舅舅，而另一个嫌疑人此前是死者的情人，后来成了另一个嫌疑人，也就是死者外甥的情人，并有了一个女儿，最关键的是这个嫌疑人有着很深背景。

    黄勇说，现在怎么办？如果按熊秋蓉招认的证词定案，明显漏洞太多，如果继续查下去，就不得不动蒋子鹏。

    崔副军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放蒋子鹏走吗？是因为刘局长亲自打电话过来关心这案子，虽然他没正面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崔副军又说，蒋子鹏是蒋建龙的儿子、蒋路飞的弟弟，而刘局长与蒋路飞的关系你应该也知道。

    黄勇说，崔队的意思是就这样定案？

    崔副军来回走几步，然后摇摇头说，没这么简单，蒋子鹏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毕竟熊秋蓉与他有了女儿，如果我猜测没错，律师最快今天下午就到，最慢明天上午就会到。

    黄勇说，他不怕这样做把自己牵扯进去？

    崔副军说，他当然不怕，现场没有他的任何证据，难道仅凭他开朋友车在附近停过车就抓他、定他罪？

    黄勇说，可是还有那个留下血迹以及打过120电话的人，假如我们找到这个男人，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崔副军说，如果这个男人抱着必死之心，把所有事顶下来，那蒋子鹏与熊秋蓉都会没事。

    崔副军低头沉思一会，然后说，或许现在蒋子鹏就在做他思想工作，让他必要时投案自首，然后顶下所有罪行。

    黄勇说，那崔队明示一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崔副军说，一个字，等，由于涉案嫌疑人的特殊身份，以及被害双方的特殊关系，我们只有不变应万变。

    黄勇说，打120电话的人还要继续查下去吗？我已经派人过去调查了。

    崔副军说，有了线索？黄勇说，经过我们与120急救中心的排查，已经锁定了地方，是一所高校附近一家小卖部的公用电话。

    崔副军说，该查当然要查，我们的职责是调查，至于怎么判那是法院的事。

    蒋子鹏把熊秋蓉东西送去后，回来的路上在电话里大声急着说，为什么下午他没时间？陈志豪说，你先别急，他目前正在处理其它事，明天上午我带他去找你。

    蒋子鹏说，不行，我要他下午来，我要下午就把秋蓉带出来。陈志豪说，放心，凭你的关系，她在里面待一晚上不会受委屈。

    蒋子鹏说，那种地方别说一个晚上，就是一个小时都能让人发疯。

    陈志豪说，这样吧，你先找一下你哥，他跟刘局长关系很好，让刘局长私下发话，看能不能单独给她安排房间，我尽量让汪律师早点来处理这事。

    蒋子鹏知道哥哥非常清楚熊秋蓉与舅舅的关系，所以不愿找他。

    挂了电话，一时不知道该去哪，整个人仿佛都失去方向。另外他也觉得奇怪，除了上午妈妈给自己打过电话，家里再也没有其它人给自己来过电话。

    想去看看舅妈，想了想还是没去。想去公司也不知道去了后干什么。想回家看看，却有点怕回家。不知道回家后会是什么局面，更不知道面对娅娅时该怎么掩饰自己心情。如果她说晚上想见妈妈又该怎么回答她？

    边想边潜意识的就把车开到熊秋蓉住的小区。最后把车停住，上楼后躺在床上不动。努力想思考一些事，却发现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就这样茫然躺了很久，外面已经慢慢暗下来。突然手机响起来，拿过来一看是爸爸的号。蒋建龙在那边就说了一句话，还不准备回家？

    蒋子鹏进屋时脚步很轻，怕惊醒什么。宽敞的客厅仅仅爸爸一个人坐着，妈妈与娅娅都没看见。

    蒋子鹏慢慢走进去。刘妈终于从厨房走出去，看见蒋子鹏，轻声问，子鹏，吃过了吗？

    蒋子鹏说，刘妈，我不饿。其实蒋子鹏中午饭都还没吃，但的确不想吃东西。

    蒋建龙抬头看一眼儿子，然后看刘妈，说，刘妈，你随便烧点吃的，等会我与子鹏一起吃。马上又问，娅娅吃了吗？

    刘妈说，没有，见她奶奶一直躺床上不起来吃饭，也一直在房间陪着她奶奶，等会我叫她下来一起吃。

    蒋建龙恩一声，说，到时给欣美送点吃的进房间。刘妈答应一声就进了厨房。

    蒋子鹏走到爸爸面前站住，喊了声爸。

    蒋建龙看他一眼又低头不说话。蒋子鹏看着爸爸，突然说，爸，您能找关系帮帮秋蓉吗？

    他也没想到跟爸爸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仿佛脱口而出，都没太多思考。也许目前唯一占据他心里的就是熊秋蓉被冤枉，并且被关在那个任何人都不愿进去的地方。

    蒋建龙对他的这句话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抬头看着儿子，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问，是不是她杀的？

    这下该蒋子鹏惊讶，不禁问，您已经知道了？

    蒋建龙说，如果不是我让你哥给刘局长打电话，你能这么轻松的出来？

    蒋子鹏才意识到爸爸毕竟在政府挂着头衔，很多部门都有关系，这种事肯定很快就有人告诉他。

    蒋子鹏仔细看着靠在沙发上的爸爸，仿佛一天时间他苍老了很多，眼睛里再有没有那种锐利的目光。

    他明白爸爸是因为什么而变得这么苍老。既然政府其它部门有人告诉他这件事，也就是说已经有人知道了自己与熊秋蓉有个女儿，而且熊秋蓉曾经与自己舅舅有过感情。最主要的是，现在自己与熊秋蓉居然成了杀害舅舅的嫌疑人。

    这件事只怕随着案件的扩散，会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些是爸爸最不愿看到的事。熊秋蓉与舅舅曾经的关系估计也是他没有预料的事，也肯定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

    蒋子鹏轻轻说，对不起，爸。

    蒋建龙闭上眼，好一会才睁开，说，上去看看你妈吧，虽然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弟弟，但毕竟是她弟弟，吃完饭我们再聊这些。

    蒋子鹏站起来上楼，蒋建龙又说，她还不知道这些，也别让她知道。蒋子鹏当然明白爸爸所指的是什么。

    娅娅趴在奶奶床头，嘴里一直说着什么，还不时伸手在奶奶脸上擦擦。见爸爸走进来，忙跑过来抱住爸爸，说，爸爸，奶奶总是哭，娅娅跟奶奶说很多话，但奶奶就是不笑。

    蒋子鹏低下身轻声说，奶奶今天不开心，娅娅先下楼陪爷爷，别吵奶奶。娅娅恩一声，然后就跑出去。

    蒋子鹏走到床边，见妈妈躺在那里眼睛看着屋顶，脸上还有泪痕。蒋子鹏坐到床边，轻轻喊一声，妈。

    这个平时慈祥乐观的老人，此刻也仿佛衰老了很多。看了儿子一眼，喃喃说，他该死，我就知道他该死。然后闭上眼睛，眼里又慢慢流出泪水。

    蒋子鹏伸手擦擦妈妈脸上泪水，却不知该说什么。

    路欣美睁开眼，慢慢问，凶手抓住了吗？蒋子鹏更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路欣美又是慢慢说，一定要抓住凶手，一定要抓住凶手。然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无论如何，他终究是我弟弟，就算有天大的错误，也不至于要他死。

    蒋子鹏轻声说，放心吧，警方会处理的。

    过了一会，路欣美说，有时间去看看你舅妈，这么多年苦了她。蒋子鹏说，您放心，明天我会去看舅妈。

    路欣美说，好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安静待会。蒋子鹏说，您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吃完再上来休息。

    路欣美说，不用了，什么都吃不下。蒋子鹏说，刘妈说，您要是不吃饭，娅娅也不吃，所以您还是起来吃点东西。

    提到娅娅，路欣美的眼里才出现一些温暖，慢慢说，你就告诉娅娅，奶奶在房间吃，让她跟你们在下面吃。蒋子鹏说，那我让刘妈一会给您送上来。

    几个人在下面吃完饭，娅娅说，娅娅要上去陪奶奶了，要看着奶奶吃饭。

    蒋子鹏说，好的，不过娅娅要乖，晚上别吵奶奶。娅娅说，知道了。

    蒋子鹏看看爸爸，蒋建龙坐着不动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蒋路飞一家三人来了。蒋路飞说，梅琳，你带璐璐上去看看妈，我跟爸还有子鹏单独坐会。

    等她们上楼，蒋建龙站起来说，我们上去吧。

    蒋子鹏才知道爸爸一直坐着没动是在等哥哥来。

    三个人进了书房。蒋路飞把书房门关上。几个人坐着沉默很久，仿佛都不知道如何先开口。

    蒋路飞终于看着弟弟问，这件事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蒋子鹏说，怎么可能与我有关系？就算我看不惯他，也不会想要去杀他。

    蒋路飞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吗？就是去了解案情的相关情况，现在他们把怀疑的重心放到了你的身上。

    蒋子鹏说，你们难道不相信我？

    蒋路飞说，我们当然相信你，可是目前的证据对你很不利，如果不是我跟刘局长打了招呼，恐怕你现在已经成为嫌疑人被关起来。

    蒋子鹏说，难道法律凭猜测就能抓人？蒋路飞说，法律有权利临时关押任何嫌疑人，而且不是猜测，是有人能证明事发时你出现在现场附近，并且你与目前的嫌疑人有关系。

    蒋建龙打断了他们，看着蒋子鹏说，我可以不要面子，可以不计较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可以忽略你舅舅的死，但我不能不要你这个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任何事，哪怕是被当成犯罪嫌疑人临时关押，我也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事；娅娅的事也好，你与娅娅妈妈的事也好，仅仅是生活作风问题，但这是法律问题，是要在档案上记录一辈子的。

    蒋子鹏说，我可以发誓，这件事与我无关，也与熊秋蓉无关，我相信她所说的话，舅舅是被别人杀害的。

    蒋路飞说，现在他们已经发现熊秋蓉的招认有漏洞，而这个漏洞的关键就是你，他们觉得熊秋蓉之所以招认，是怕你受到牵连，所以一个人把所有罪顶下来；也就是说，假如就这样给熊秋蓉定罪，你将没有任何事，而一旦推翻她的证词重新调查，你将成为重要嫌疑人。

    蒋子鹏说，只要把她放出来，我成为重要嫌疑人也无所谓，毕竟我问心无愧。

    蒋路飞说，你以为你成为嫌疑人，就能把她放出来？毕竟你俩都有嫌疑。

    蒋建龙突然插话说，你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以及那天晚上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蒋子鹏于是详细说了一遍。等他说完，蒋建龙与蒋路飞都陷入沉思。

    蒋建龙先问，你并没有亲眼看到她有没有杀人？蒋子鹏说，是的。

    蒋建龙说，那你凭什么就肯定不是她杀的？蒋子鹏说，我相信她所说的话。

    蒋建龙说，我也愿意相信你的判断，但仅凭判断不行。

    蒋路飞突然说，看来可能真不是她杀的。

    蒋子鹏没想到哥哥突然说出这句话，反而有点兴奋，马上问，你怎么知道？

    蒋路飞说，我千万百计了解到了一些案件情况，现场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血迹，而且那把刀上也有另外一个人的指纹。

    蒋子鹏说，我就知道她不会跟我撒谎，当时她下车进屋再出来仅仅几分钟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动手。

    蒋路飞却说，正因为这点，才对你不利，难怪他们现在把重点怀疑对象挪到你身上。

    蒋子鹏说，我不怕，怎么怀疑我都不怕，只要不怀疑她就行。

    蒋路飞思考很久，突然慢慢说，子鹏，就这样吧，别再为这件事折腾了。

    蒋子鹏说，什么意思？

    蒋路飞说，既然她已经招认了，也愿意承担这个罪名，那就别再去折腾。

    蒋子鹏马上站起来，大声说，你什么意思？难道要秋蓉承担这个不属于她的罪名？

    蒋路飞也站起来，说，难道你愿意自己成为嫌疑人？一旦证据对你不利，就算我与刘局长关系不错，也保不了你。

    蒋子鹏说，我不需要你找关系保我，因为我本来就没事。

    蒋建龙冷冷说，都给我坐下。两人只好慢慢坐下来。

    蒋建龙看着蒋子鹏，轻轻问，找了律师了吗？蒋子鹏说，已经找了，明天上午志豪带过来见我。

    蒋建龙说，既然现场证据与她的证词之间有很大漏洞，而且对她比较有利，应该可以取保候审，实在不行，我私下走点关系让她先出来再说。

    蒋路飞急着说，爸。

    蒋建龙伸手打断他，说，我相信子鹏所说的，既然都跟他们无关，也就不必担心警方的调查。

    然后站起来，带着无奈与感伤的声音说，你舅舅已经死了，再怎样也无可挽回，但娅娅不能没有妈妈。

    蒋子鹏看着爸爸仿佛变得有点衰老的身体慢慢往外走，心头一热，眼眶不禁发红。再看着哥哥说，哥，你要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蒋路飞说，我也是因为担心你，毕竟就你这么一个弟弟。蒋子鹏说，我明白，所以还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