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到这话,我的心陡然一阵狂跳,直跳得心都隐隐作痛起来。我终于要看到我所嫁的,究竟是个长得什么样儿的人了。除了知道他身材高大,声音沉闷,还有脾气怪异,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父皇吉祥,母后吉祥。”
太子低着头跪在我身旁,仍是看也不看我。我也不敢看他,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左手的大拇指与右手的大拇指在飞快地做着追逐运动,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皇帝展颜而笑:“玢儿,今天朕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可知道,太子妃并非无盐女,而是一位清丽脱俗的大家闺秀?”
清丽脱俗的大家闺秀?……唔,这可是我听到的最高最美的赞誉了。
太子垂着眼,说:“儿臣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
“那还不和你的妻子握手言和?”皇帝笑眯眯地说,“之前阴差阳错,你们都没有正式拜堂,朕也没有喝上真正的媳妇茶。拣日子不如撞日子,今天朕就要一偿所愿!来人,奉茶!”
我只好也跪了下来,壮着胆子偷偷瞟了太子一眼。精致的容颜一点一点融进了我的眼中,那俊朗的眉,清丽的眼,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不染而朱的嘴唇……无一不是我所熟悉的样子。
王……丰?
我的唇颤抖得厉害,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不,不可能是他……他们的性格完全不同,就连声音也完全不同,我……难道我连和自己最亲密的男人都会认错?
太子龙玢看了我一眼,却全然不见我这般惊异。他只是淡漠地转动着眼珠,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仿佛我根本只是个陌生人。即便我现在已是皇上赞不绝口的美人,他也一点都不在乎。他接过了宫人端来的茶,一杯交到我手上,一杯自己端起,向着皇帝郑重其事地叩头:“儿臣请父皇喝茶。”
我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将茶举过头顶,直接奉了上去。皇帝只当我是激动过度,也没有为难于我,接过茶,连连说:“好,好。”
“玢儿,容歌,也向你们母后敬茶吧。”皇帝又吩咐。
于是我们如法炮制,将刚才的行为又重复了一遍。皇后沉着脸,努力保持着克制;华良娣在一旁,嫉妒得眼中都快要喷出火来;但是,我没有看到齐王……
对于太子的配合,皇帝很是满意,他精神大振,连病都好像立即好了一大半。他高兴地说:“好啦,这下皆大欢喜啦,从今往后,你们可要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许再闹别扭啦。容歌,朕还等着你为朕再添个孙子呢。哈哈哈!”
皇帝心满意足地走了,皇后满怀恨意地走了,华良娣不怀好意地走了,内侍宫女们也纷纷告退,偌大的东暖阁,刹那间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龙玢幽怨地望着我,仍是一声不吭。
我深深吸了口气,将眼泪狠狠抹掉,仍是不死心:“难道你还有个孪生兄弟?”
龙玢的声音陡然一变:“容歌,我……我就是王丰……”
“呵!”我终于明白他的鬼把戏了。王丰的声音才是他的真声,而太子平日里说话的声音,全都是他刻意掩饰出来的。真声是自然的,随性的,就连笑都笑得那么清脆;假声却是虚伪的,做作的,就算哭都只能忍悲隐泣。
我真傻啊!这把戏在街头的卖艺杂耍里老早就看到过了,我却这么轻易被他给骗了过去!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的破绽还真不少。之前那次在向解语的家里,我夺了他的纸扇送给解语时,纸扇上的落款不正是他的名字“玢”吗!却被我这个不学无术之人认成了“王分”。王丰王丰,分明就是“玢”字拆开来的谐音啊!还有,那晚他夜闯东暖阁,他曾说什么,就算被人发现了他也不怕,呵,他当然不会怕,因为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原来我真的是个白痴……”我喃喃着,凄然望着他,只笑得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
“别这样……别这样对我……容歌……当日我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你……”他试图握住我的手,我却将手使劲从他手心中挣开。
“别碰我!”我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想着他每晚前来与我“偷情”,我就觉得屈辱万分。他早就知道我是他的妻子了,却要用这样的方式与我亲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理解他的所做所为。现在,他碰到我,哪怕只是一只小手指头,都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瑟缩着双唇,喃喃道:“容歌,我瞒着你,那也是因为,我爱你……”
这真是我听到的最无耻的话。
“不要用爱这个字眼,你不配。”我冷令转身,说,“我累了,殿下请回吧。请你以后都不要再踏进东暖阁半步!这是我的地方,我不想被无耻之人所玷污!”
“容歌!”他却一把将我从身后抱住,不住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解释下行吗?别这么武断……”
“解释?”我狠下心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解释就是掩饰!殿下还是不要浪费唇舌了!”说着,我拼尽全力挣开他的怀抱,向着我的寝室飞奔而去,重重关上门,将我的爱恋我的期盼我的牵挂我的一切,全部挡在了门外。
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才发现,我早已泪如泉涌。
我扑进床里,倒头就睡。只有睡着了,才可以止住泪水。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再起来时,已到了晚膳时分。
诗文听到我有动静,立即拢过来问:“娘娘,感觉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就算我想一辈子就这么睡下去,我的肚子却不允许呀。
“我饿了。”我嘟囔着,眼皮肿得睁不开眼。
诗文笑了笑,道:“娘娘快起来,奴才已经叫御膳房备好晚膳了。”
略略收拾了一番,我几乎是闭着眼睛走了出去,厅堂里的大桌上已摆满了一桌菜肴。
“怎么这么奢侈?”我含糊地问,挨着桌子坐了下来。
诗书说:“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他?!
我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连眼睛都一下子瞪得大大的。这下,我一眼看到了桌上摆着的两副碗筷,当下拉长了脸:“这是什么意思?”
诗书欢喜地说:“太子一会儿要过来和娘娘一道用膳呢。”
什么?!这家伙,脸皮够厚的啊!
我不声不响拿起那套多余的碗碟,高高举过头顶,死命摔在了地上,这才恶狠狠地吼道:“叫他滚!”
诗书和诗文顿时变了脸色,连碎瓷片也来不及拾,齐齐冲着我背后行礼:“奴才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吉祥!”
不用回头,一定是那厮正好看到这一幕,正气得发抖呢。
龙玢一言不发,径自坐到了我身旁,这才对诗文说:“再拿付碗筷来。”用的还是他太子的那把假声。
“是。”诗文慌不迭地退下去,又迅速送来了新的碗筷,还帮我们一一盛上了饭。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吧。”龙玢说。
诗书她们当真就走了。
我气鼓鼓地喝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呀?赶都赶不走?”
“这是我的家,我想在哪儿吃饭就在哪儿吃饭。”他说着,兀自端起碗,先往口里挑了一口饭。
我被噎得够呛。但他说得在理,我一时也找不出反驳他的道理,只得先将这口气咽进肚子里。但我也绝不能让他好过。我跟着端起碗,眼睛却紧紧盯着他的筷子。他要夹哪道菜,我就把那道菜远远赶在一边,若是我动作慢一步被他夹到,我也要强行从他筷子上把菜给剐下来,总之,就是不让他在我桌子上吃饭。
我们俩你争我夺,菜汁汤汁溅了满身也全然不顾。我虽然不懂武功,可想和我较量筷子上的技巧,他还不是我对手。眼看一桌子菜都被我们搅得乱七八糟毫无美感,他却一口都没捞着,他不禁有些气馁,放下筷子,无可奈何地问:“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切~~!”哪里是我闹了,明明是你无理取闹好不好?我很是不屑地耸了耸鼻尖,说:“我不想看到你!”
他突然眼睛一亮,沉着嗓子惶恐地唤了声:“母后……”
我大吃一惊,回头一看,身后却空无一人。
“哈哈!”他得意地笑道,“你只会狐假虎威,我却还会调虎离山!”
趁这档口,他终于夹到了一根春笋,冲我得意地一笑,正要往嘴里送,气急败坏之下,我竟没头没脑一巴掌扇了过去,打掉了他的菜,同时也赏了他一耳光:“离你个头!”
他生生地挨了我这一下,半边脸上顿时留下了红艳艳的五爪印。
“你……我……”我没想到真的会打到他,更没想到我出手会这么重……看着他那越来越森然可怖的表情,我已吓得魂不守舍,想试着去抚他的脸,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打疼了他;可手刚举到半空,却突然被他一把擒住了手腕。
他的手劲好大,我只觉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从来没有人敢打我的脸~~!”他在咆哮,用王丰的声音在咆哮。但这语气,分明是太子特有的嚣张与狂傲。
我很是心虚,嘴上却不求饶:“那又怎么样?!快放开我!”谁叫他这么使劲捏我的!
他的眼中都快要喷出火来:“那又怎么样?!我现在就叫你知道打我脸的后果!”
不等我再开口顶他,他一把扣住了我的腰带,将我猛然拎起,夹在腋下,就像夹了捆柴火一样,把我直直扔到了床上。
我趴在床上,被他摔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这前奏,让我想起了那晚他受了皇后的斥责,怒气冲冲地跑来找我算帐时的情形。我不禁悲愤交加。回头再看他,那厮竟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端着碗若无其事地吃起饭来。
奶奶的,我跟你拼啦!
我忍痛爬起来,刚要下床,不知哪里飞来个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我的身上,我只觉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又倒了下去,这回,我是想动都动不了了。
“不要脸!你不要脸~~!龙玢!你就是个卑鄙的阴险小人!你又使什么手段了?!除了使手段,你还会旁的吗?!下流无耻!”我躺在床上破口大骂,把我能想到的带侮辱性的词汇统统用在了他的身上。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连你的哑穴也点了,叫你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他剑眉一挑,嘴角立即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些许狡黠和得意,真是欠揍。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我闭了嘴。
他呵呵一笑,端起茶杯来漱了口,又执起餐盘里的方巾优雅地擦了擦嘴和手,这才向着我踱着方步慢慢悠悠走了过来。
“你倒是挺识时务的。”他坐在床边,含笑望着我,伸手抚着我的脸,“如果你答应好好听我解释,我就放开你。”
我立即点头。
他却仍是笑:“答应得这么爽快,不是又想耍我吧?”
这调调怎么和齐王一样一样的?难道我在他们的眼里,就是这么一个没信用的人?
我赌气道:“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他说:“好。那还是等我说完了,再放开你比较妥当。”
我翻了个白眼,不想再搭理他。
他幽幽叹了口气,道:“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做太子妃呀……”
“我可不稀罕!”我立即表明立场,“是皇上硬拉着我做的,不是我要做的!你要觉得不合适,你就休了我好了!”
“如果我能休了你,我还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吗?”他反问。
我一怔。他骗我和他不能休了我有什么关系嘛!
“你不明白啊,容歌……”他的脸色已然黯淡下来,痴痴望着我,可目光却是如此迷离,就好像勾起了沉痛的回忆,已让他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