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兵士听到里面的动静,纷纷拢到大门前,又不敢贸然进来,只得不停地在门外喊着:“太子殿下!出什么事了吗?殿下!”
龙玢已是面无血色,对着大门怒吼一声:“都给我滚!”
兵士们无法,只得退下,门外顿时安静下来。
龙玢直直盯着我的眼睛,眼里流露出异样的冷静,全身紧绷着,就像蓄势待发的蛇。
我方才意识到他定是误会了我和齐王,当下站起身来,跑向他这一边,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玢,你听我说……”
龙玢缓缓侧过头来,瞥了我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漠然转过眼珠,又望向齐王:“龙琦意图弑君,你还想为他求情?”
他一句话封了我的口,我眨巴眨巴眼,竟是半晌做声不得。
齐王凛然道:“自古成王败寇,我技差一筹,怨不得旁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不要忘了,头上三尺有神灵,你做过什么,老天爷心中有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算没报应在你身上,将来也会报应在你的子孙身上!”
齐王他噼里啪啦痛快了,我却听得心惊肉跳。这样激他,非但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矛盾更加纠结啊!皇上啊皇上,你怎么给了我这么个难办的差事!
龙玢深提了口气,剑锋依然直指他面门,慨然道:“我没有杀父皇。信不信由你。”只听得哗一声,长剑入鞘,他转身拉了我回到灵位前,朝着皇帝的灵位牌跪下叩了三叩,凛然道:“父皇,如果你真是枉死,请你在天之灵保佑儿臣早日找到凶手,为父皇报仇雪恨!”
齐王跟着站起身来,恨恨地道:“你少在这里假腥腥!别以为林秀不在了,就没有人知道你是用毒高手!当年你背着师傅偷学《五毒秘笈》,被林秀发现,是你死不要脸求林秀保证不将这件事告诉师傅,师傅才没有责罚你!林秀生性忠厚,上了你的当,是他命中劫数;这么巧父皇刚病重,林秀就被发配南疆,弄得生死不明,这难道不是你故意安排的调虎离山之计?!林秀走了,就不会有人立即发觉皇上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哼!你的心思可真深了,一步一步,都是陷阱,所有信赖你的人都被你拿来利用!你究竟还是不是人?!”
我的心陡然一沉。齐王所言,乍听来倒也有几分道理,可仔细回想起来,有一点却说得不对。龙玢是不会害林秀的,我那晚喊出“阿秀”的名字后,他非但没有怀疑我和林秀有暧昧,反而交待林秀不要将此事再声张;这件事之所以会传到皇后那里,是有小人告密,这个小人虽然我现在尚未查出来,但也足以证明龙玢是维护林秀的。
看来关键时刻保持冷静很重要,这样才能看清形势,不会人云亦云,更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我急忙对齐王道:“龙琦,你误会太子了!太子他……”
齐王却就是不领情:“你和太子夫妻情深,当然帮着他说话!”
我的殿下啊!你现在受了伤,又背着意图弑君的重罪,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去啊?!难道真要逼得龙玢把你杀了你才舒服吗!
也许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犯起混来就是这样。不行,得让你清醒清醒!我一咬牙,冲到齐王面前,不由分说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齐王没有防备,生生吃了这一耳光,当即懵了。
我大吼道:“你被人利用了傻瓜!就凭一个自杀了的太医的挑唆,你便要一口咬定是龙玢杀了皇上!什么道理啊?!龙玢住在东宫,一年到头去不了皇宫几次,他走到哪里都有几十只眼睛盯着,他要下毒,怎么下啊?他本就是太子,皇上死了皇帝的位置自然传给他,他有什么必要要皇上死啊?!”
齐王被我吼得晕头转向,嘟囔着道:“他不亲自下毒,可以派人去做的!”
“这么重要的事派人去做?派谁呀?难道不怕派去的人出卖他吗?!”我眼巴巴地看着齐王,对他使着眼色,希望他能明白我是在救他。
可齐王已经分不清我这是在帮谁,一时间竟不知再该说什么才好。
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股浓香扑鼻子而来,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茹贵妃到了。
茹贵妃迈着莲步,一摇三晃地走了进来,冷冷扫过我们三个,朱唇微启,却是一声冷哼:“纳兰容歌,你不用在太子面前装腔作势了。你想救你的情郎,直说嘛。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的。是吧,太子殿下?”
龙玢似乎被她的突然袭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呆立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只是脸色已变得铁青。
齐王恍然大悟,指着龙玢喝道:“我就觉得奇怪,父皇派你清剿乱党,你怎么会这么快赶回来,原来你和这个贱人早有勾结!”
被人骂作“贱人”,茹贵妃当下发怒了:“岂有此理!怎么说我都是先帝的妃子!你岂能如此尊卑不分!”
“呸!”齐王大骂道,“亏你还好意思提先帝!你同太子苟且之时,想过先帝吗?!”
龙玢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出声?!哪怕为自己辩解一下都好啊!
茹贵妃冷笑道:“那殿下你呢?公然勾搭皇嫂,何止不分尊卑,简直是寡廉鲜耻!”
我急了:“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和齐王清清白白,根本是你无中生有……”
话还没说完,茹贵妃突然从怀中拎出一块玉佩来:“那这个你又做何解释呢?”
见她又要旧事重提,我不禁冷笑道:“你还把这个拿出来?上次你栽赃嫁祸未得逞,现在又想旧事重提再骗一遍太子吗!”
茹贵妃不慌不忙地道:“那这个呢?”说着,她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抖开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我给齐王画的信,请他救林秀和慧娘的信,上面画的,正是那间石头屋。
“这难道不是你们幽会的暗语吗?地点都画出来了……还想抵赖?”茹贵妃得意地哈哈笑起来。
齐王很是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故作镇定地道:“不过是一幅画,你居然能演绎成幽会暗语,真是荒谬!”
茹贵妃冷哼道:“齐王殿下不必虚张声势啦。没错,这的确只是一幅画,但这幅画,不是简单的一幅画,是太子妃用着东宫特有的墨水一笔一划画出来的,而你收到的,只是一件复制品,这张才是太子妃的真迹呢。”她走到龙玢面前,将画放在他鼻子底下,说,“太子殿下一闻便知真伪。”
龙玢眉头紧蹙,飞快地扫了那张画一眼,紧闭的双唇动了动,却仍是保持着缄默。看来,他是默认了。
天哪……诗画之前的担心居然成真了!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还好我用的是画,要真是写的白纸黑字,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不知茹贵妃究竟是在哪一个环节扣下了我的信,又偷梁换柱做了张假的送了出去。那时齐王把信给我看时,我居然都没看出来他手上那张并非我所画。这个仿冒之人也着实厉害呀!
齐王不屑地道:“那又怎么样?一样什么也证明不了!”
茹贵妃森然道:“虽然这封信不能证明你和太子妃有染,不过也足以证明,你们在暗中是有来往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见龙玢仍然无动于衷,茹贵妃更加得意起来:“接下来的证据,才是最重要的呢。”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簿子,翻开来读道:“‘辛卯年四月初二,太子妃月信迟七日未到。’”
“你……”我羞得满脸通红,这样的事,她怎么也能找到记录的!
茹贵妃冷笑道:“太子殿下恐怕就是看到这条记录,才喜出望外,以为太子妃已怀上了龙种吧。”
龙玢终于开了口:“你究竟想说什么?”
茹贵妃很是得意地道:“我想说的是,这条记录,正是证明太子妃与齐王有苟且的证据。”
“你胡说!”我握紧了拳头,大声道,“我没怀孕!就算我有了孩子,那也只会是太子的孩子!”
茹贵妃阴阳怪气地笑道:“月信未到,不是怀了身孕那是什么?太子妃年幼无知,就不必强辞夺理了。敬事房的记录很清楚,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天里,都没有太子召幸你的记录,而这么巧你却在这二十多天里同齐王有过接触,还被一名内侍撞见,匆忙间齐王弄丢了这枚皇上御赐的玉佩。哈,怎么样,现在经我这么一串,整件事是不是很明朗了?你们还想如何抵赖?难道还想把这个孽种生下来来,非要叫齐王殿下你滴血认亲你们才肯认罪吗?龙琦,”她不客气地喝道,“你现在伏法,你和太子妃之间的丑事,本宫和太子殿下尚可替你们掩饰。若真要弄到孩子出世,闹得人尽皆知,不但你们会死,这孩子一样会死!何必呢。只要你交出禁军统领的帅印,不但你的性命可保,你和太子妃的丑事,太子殿下也可以既往不咎。毕竟,太子的名声更重要。是吧,太子殿下?”
龙玢没有做声。
齐王脸色惨白,喃喃道:“原来你们煞费苦心,就是为了让我交出兵权……”
“你可以不交。”茹贵妃道,“太子的亲兵护卫有三千人,已经将皇宫包围,纳兰禛的三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城外。你那区区三万人的禁军,不过是小菜一碟。是太子惜才,不想让那三万人枉死,才要你交出帅印。不然的话,血洗京城,生灵涂炭,像齐王这样大仁大义之人,一定会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吧。不如同我们合作,大家方便。”
突然间我有了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而那个欺骗我的人,正是一直以来口口声声说从未骗过我的男人——龙玢。
泪水如泄洪般汹涌而下,我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我一步一步,朝着龙玢的身影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仰头望向他,含着泪声问:“为什么不说话?你明知道……明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看不清龙玢的脸。可他就像尊雕像,立在原地,无动于衷。
“龙琦,别上当。”我愤然转身对齐王道,“我爹不会任由他们冤枉他的女儿的!他们想动我爹的三十万大军,没有合法的理由,根本无权调配。如果他们定要以**定你我的罪,我情愿把孩子生下来,滴血认亲!看到时候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齐王眼中掠过一丝希望,却很快被茹贵妃的怒吼扑灭。
茹贵妃就像一只被人打回原形的狐狸,露出了兽性的本质。
“龙琦,你要不交出帅印,本宫现在就杀了你的孽种!来人!”茹静姝一声娇喝,已有几名中年嬷嬷跟着进来,其中一人手上,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茹贵妃耸了耸鼻尖,幽幽地道:“这碗红花,应该不用本宫多解释了吧。来人!把这碗药给太子妃灌下去!”
话音刚落,那几名中年嬷嬷一齐上前,不容分说将我摁住,其中一人死死捏着我的脸颊,就像齐王当**我吃下解药一样捏开了我的嘴。
“你疯了吗?!”齐王被茹贵妃这说一不二的举动惊得跳起来,“龙玢!你为什么不阻止?!”
一名嬷嬷端着碗抵住了我的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齐王不顾一切冲上来,一掌将药打翻在地。
“呵!到底是骨肉连心哪!”茹贵妃冷笑道,“龙琦,你把帅印交出来,说不定太子殿下连太子妃一并赏给你了。噢,太子殿下?”
龙玢双手紧握成拳,只捏得关节咯咯作响。他沉着嗓子,说出了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他的一句话:“再上一碗药来!”
齐王发狂般将制住我的嬷嬷们推开,直摔得她们人仰马翻,丑态百出。我瘫倒在地,已哭成了泪人。龙玢,龙玢,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齐王将我扶起,护在身后,对茹贵妃道:“我把帅印交出来……不许你们再伤害她!”
我紧紧偎在他身后,哭着道:“龙琦,你这又是何苦呢……”
齐王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今日不能得逞,将来还会想出更恶毒的办法逼我就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让他们伤害你!”
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和他多说话了。不久以后,我再遇到他时问他,当时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护住我,他只回了我三个字:“你说呢?”
“保重。”齐王用着诀别的目光深深望了我一眼,起身从柱上拔下他的九节鞭,大义凛然而去。
茹贵妃爆发出猖狂又得意的尖笑,广袖一挥,对着那几个嬷嬷喝道:“摆驾!”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如此紧要关头,华皇后没能前来支持她的儿子。后来才知道,那时华皇后已经被龙玢控制住,根本出不了坤宁宫。
望着齐王远去的背影,我不禁嚎啕大哭。他这一交出兵权,龙玢若再要加害于他,岂不更加肆无忌惮了!
“容歌……”龙玢蹲下身来,抱住我的肩,使劲拉我面对他。
我心中充满了愤怒,想着他那句“再端一碗药来”,我已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皇上尸骨未寒,你们就兄弟相残……将来你有何面目再见你的父皇?!”
“容歌……”龙玢长叹一声,想去抚我的脸,却被我拧着脖子躲开了。
“为达目的,你居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龙琦说得没错,你简直不是人哪……不是人……”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支撑着身子不住地往后退,“别碰我!你太可怕了……你真的太可怕了!”
龙玢满是幽怨地望着我,道:“我早说过,这宫里人说的话,都不能这样听的。为什么你宁愿相信虚幻,都不相信我?”
“虚幻?”我声嘶力竭地哭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也是虚幻?!”
龙玢道:“耳听的未必是虚,眼见的未必是实。”
他又在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混淆视听了。我哭着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龙琦?!他是你的亲弟弟!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他眉间略略一耸,复又定然道:“要除掉华后,必先断其羽翼。齐王的权一定要削!只不过,事情并没有按我所预计的方向发展,今晚茹贵妃发难之事,我事先的确一无所知。”
“那连我你也要利用吗?!”我握紧拳头,向他发出愤怒的狂呼。
“在不伤害到你的前提下,利用一下又何妨?”他厉声回敬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亲近的人,是我最在乎的人,为什么你不能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想想,为什么你不能为我做出一点牺牲?!”
“如果你要我的命成全你的事业,我一定不会犹豫半刻!”我昂昂然挺起胸来,“但你却以毁我名声,甚至不惜牺牲我们的孩子为代价……太卑鄙了!太冷血了!”
龙玢长长咽了口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回去,回去我再慢慢向你解释。”
“我不会再跟你走了!”我愤然道,“我情愿落了发到庙里做姑子去!”
“你~!”龙玢气得咬牙切齿,我猛然被他拉起来,后脖子梗上传来一阵剧痛,我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又使这招?”但这句话,我终没能说出来,两眼一翻,我便直挺挺倒了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