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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逃离魔爪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呢……

    我沉下心来,突然想起,当日第一次和龙玢一道纵情驰骋在城郊草原上的时候,他就曾念过这首诗——如果这也可以算是诗的话。现在想来,那时的龙玢,心中藏着多少无奈与心酸啊;而那时的我,却对此茫然不知,只顾挥霍同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等等,龙玢不是要向合索国开战吗?怎么这位高云公主却咬牙切齿地说要灭了天元国呢?究竟是她说错,还是其中另有乾坤?

    如果我没有猜错,攻打合索国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因为天元国一直和天朝交好,龙玢根本师出无名;而天朝同合索国就没消停过,一说要开战,主战派便纷纷站在了龙玢这边,定要给合索国还以颜色方才罢休。如果此番一举攻下合索国,天元小国不战自降。如此一来,就没有人会怀疑龙玢的动机,更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了。

    此计毒啊……

    她正在狂怒之中,我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跟她讲道理。更何况,对着一个狂怒的人是根本没有道理可讲的,她已认定的事,就算是才高八斗巧舌如簧的讼师都很难纠正了,更别提我这不学无术之辈。

    大概是一个人讲了半天没有得到想像中的呼应,高云公主对我喝道:“你怎么不说话?!”

    这……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婆婆大人,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啊……

    我怯怯地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要听你的真心话。”她提示。

    我结结巴巴地说:“可我怎么也没想到……”

    高云公主柳眉倒竖,恨恨地猛拍桌面:“你存心拿我开涮是不是?!”

    我慌忙双膝跪地,向着她叩头道:“回娘娘!奴才不敢!奴才的确什么都没想到,因为奴才实在是太吃惊了……”我不敢看她,唯恐这突然望过去的一眼会让她觉得我在撒谎,尽管我没有撒谎。我等了等,没等到她的异议,这才继续说道:“奴才不知道龙玢……嗯,皇上有没有同娘娘讲过,先帝临终前,曾留给了他一封信,信的内容……嗯,皇上看完后,已是泪流满面……因为他不知道原来先帝一早就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坚持把皇位传给他,那是……”

    “那是他不想让自己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我本来想说,那是先帝对娘娘的一片痴心,却不料高云公主抢先一步,将先帝为她所付出的一切都予以了否定。

    我忍不住揶揄道:“头先娘娘讲到娘娘得知先帝在皇上两岁的时候就册封他为太子,还感动不已呢……娘娘自己不也曾放下执着,同先帝有过一段恩爱的时光么……现在怎么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

    高云公主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改往日的高贵与娴静,对我怒喝道:“如果玢儿像龙煜一样,后宫佳丽三千,对每个女人都施以雨露之恩,你会认为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恩爱吗?!”

    我平静地说:“玢不会那么做的。”

    高云公主的泪终是抑制不住淌了下来:“你命好,遇到玢儿这么个专情的男人;可我呢?龙煜若真的爱我,就不会在我生玢儿的时候还在商议什么国家大事,以至于让华成凤钻了空子对我施以毒手!是,我是曾经感动过……但我现在认为,那是他应当对我做出的补偿!”

    “娘娘~~!”我终是忍不住大声嚷了起来,“为什么你一定要把人往最不堪的那一面想呢?为什么不想想你们曾经有的甜蜜回忆呢?”

    “那都是因为你~~!”高云公主终于爆发了,“玢儿因为你一夜白头,因为你双目失明,因为你斗志全无!他从小就立下宏愿,要替我一统天下,将合索和天元尽收天朝,替我报仇!就因为他遇到了你……”她那纤长的指头指着我的鼻子,只恨得咬牙切齿,“他就动摇了!他甚至还会为龙煜这个混蛋落泪!他本应该是头狼,却被你教唆得同龙煜一样,软弱无能!”

    “奴……奴才……”被她安上这样的罪名,我已是瞠目结舌,有苦难言。

    她却不依不饶道:“本以为那杯毒酒可以了结一切,没想到你的命那么硬!毒都毒不死!”

    有道是言多必失,她这么气势汹汹的,竟一古脑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抖了出来。

    “毒酒?!”我惊得瞪大了眼,“是你要龙玢用毒酒赐死龙琦的?!”

    高云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搐,连嘴角都跟着向上扯了扯。但她很快又变得强势起来,厉声道:“那又怎么样!”

    我的心跳得很快。之前在龙泽山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过去的一些事。虽然对往昔的恩怨已释然不少,可关于那杯毒酒的来历,我却始终无法释怀。

    龙玢烧掉先帝留给他的那份谕旨后,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他不会杀龙琦的。可一转头,他就出尔反尔。这让我怎么也想不通——他可是不会骗我的啊!

    那晚他走得太匆忙,我根本来不及问他这件事,更何况,当时对我来说,能再见到他已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我只顾着为他的失明而伤心,哪里还顾得上质问他为什么!

    现在,经她这么一点拨,我的脑中灵光闪过,禁不住脱口而出:“你知道先帝将龙琦托付于我,所以龙玢若要处死龙琦,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龙琦若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龙玢;龙琦若不死,死的那个,就会是我……那杯酒,根本是你针对我的!……”

    “呵!”她冷笑一声,道,“你现在倒是变聪明了!”

    “龙玢知道你的本意吗?”我只觉大脑一阵缺氧,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起来,就连声音都跟着在颤抖。

    “我不管他知道还是不知道!我只管他能按照计划完成我的心愿!”她不可一世地大喝着,大张着双臂,长长的袖子垂在脚边,那仪态,仿佛天下已尽收她怀中。

    “你太可怕了……”我不自觉地轻摇着头,心中竟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同她的对话是真实的,“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的母亲,为了一己私欲,连亲生的儿子都要利用!你简直比华皇后还要狠毒一百倍,一千倍!龙玢弄成如今这般模样,都是你害的他!”

    想到侯爷在大殿上那般对我,我感同身受,为着龙玢的痛苦而更加痛苦。我可以对侯爷的死漠然视之,因为我相信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可龙玢不同,这个女人,是给予了他生命的亲生母亲。无论她的所做所为,对错与否,她都是他的母亲,是他不能伤害的母亲……

    “岂有此理!”高云公主对着我怒目而视,她眼中闪烁着的愤怒的火焰似乎要把我活活烧死,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她扬手便是一巴掌,重重扇在了我的脸上。我竟被她扇得扑倒在地,摔得满眼冒金星。

    “不要以为有玢儿护着你,你就可以恣意妄为!”她俯下身来,凶神恶煞般盯着我,“现如今,玢儿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哼,那个慧娘比你聪明多啦。不过她只说对了一半,真正的人质,并不是她,而是你。你现在明白为什么玢儿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吗?因为他答应我,不取乌力罕的人头来见我,今生今世他都休想再见到你!”

    “卑鄙!”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至理名言,我将这两个字埋进了心里,没有说出来。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龙玢的母亲,她可以打我,我却不能打她。要是叫龙玢知道我和他母亲动了手,他这孝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好多女孩子都不愿嫁给孝子的原因。

    “你……你怎么能逼龙玢去杀自己的亲生父亲……”我挣扎着站起身来,紧紧捂住脸。她的手劲可真大,我的半边脸即时肿了起来,“这对他太残忍了……”我哽咽着,努力将眼泪逼回眼中。这个时候,流泪不过是软弱无能的表现,我想我应该强大起来,让她知道,我也一样能坚强。

    “玢儿没有父亲!”高云公主几近歇斯底里地狂吼着。

    “呵,”我无奈苦笑,“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高云公主一把扯住我的衣领,眼中恨不能喷出火来:“刚才那一巴掌打得还不够是吗?!”

    我毫不畏惧地说:“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一样要说,先帝为着你还有他的那些皇儿被华皇后残杀而一直耿耿于怀,一辈子都深陷愧疚之中。难道你想让龙玢和他一样,一辈子都走出不弑父的阴影吗?”

    高云公主的眼倏地眯缝起来,阴森森的感觉迎面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和龙玢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这一刹那,让我突然恍惚起来,就好像站在我面前揪住我衣领的这个暴徒就是当日的邪王一样。但龙玢会为了我而矛盾纠结,这个女人却不会。多年压抑在她心中的仇恨,已让她几近丧失了一个母亲应有的善良。我说服不了她,她却随时可以将我置于死地。事已至此,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昂然闭上眼,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却不想,她却松了手。

    我疑惑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她头也不回地说:“你出去后告诉慧娘,林秀不会有事的,叫她安心在这里等着!如果她再敢生出逃跑的念头,这次我只是砍晕她,下次我会砍断她的脖子!”

    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弥漫着整间屋子,将我的巨大身影投在墙上,稍有动作,墙上的暗影便如鬼魅般张牙舞爪起来。床上的慧娘突然凄厉地喊了声:“阿秀~~!”

    我急忙拢到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慧娘!林秀没事!相信我!他真的没事!”

    慧娘缓缓睁开了眼。长睫刚一掀开,一滴晶莹的泪便滚落下来。

    “真的?”她反手将我的手包在掌心,一脸的将信将疑,“娘娘怎么知道?”

    我垂下眼皮,说:“有些事,我暂时还不能讲给你知道。但你要相信我,只要我们留在这里,龙玢和林秀,就会来救我们的。”

    听我用了“救”这个字眼,慧娘很快警惕起来。她的眼倏地睁大,似乎在做着进一步的确认;于是我也很配合地冲她点了点头。

    “那他们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来看我们?”她仍是不甘心地问。

    我叹了口气,说:“他们去打仗了……他们只有去打仗,我们才不会有事……”

    慧娘深吸了一口气,咽喉处深深下陷,已是悲痛欲绝。

    她突然问:“娘娘想坐以待毙吗?”

    我按住她的唇,轻轻摇头。我压低声音道:“我一定要出去。我一定要去找到龙玢。这段时间你别再闹了,我会想到办法带你一道离开这里的。”

    慧娘点了点头。她的眼里满是期许。她对我的信任,从来没有消失过。

    我对她微微一笑。

    其实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暗中监视着,想要逃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我之所以能对慧娘做出这样的承诺,是因为我相信一个人尚存一息良知,那就是老管家郑世冬。

    郑世冬是服侍过三朝帝王的大内总管,在后宫中浸淫多年,他的道行有多深,谁也说不好。起先我并不明白他当年为什么要救下高云公主,也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会对高云公主言听计从。但通过这些日子同他的攀谈中,我突然恍然大悟,郑世冬并非是对高云公主言听计从。他真正忠心效力的那个人,是先帝。

    他根本不知道龙玢不是先帝的儿子。救下高云公主,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先帝最爱的女人;守护龙玢,是因为他以为那是先帝的嫡长子。他只是做了他认为是对的事。既然高云公主不肯将自己未死的事告诉先帝,他也不勉强。他曾亲身辅助过三代皇帝,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是皇帝最值得信赖的人。龙玢视他为良师益友,他便将龙玢视为他这一生中最后的心愿,尽忠尽责地照顾他,教导他。

    如果他知道高云公主的所做所为会伤害到他毕生的希望,他还会站在她那边吗?

    无论如何,我都要赌一把。

    在一个普通的早上,我和往常一样,来到书房里翻阅龙玢小时候最爱看的那些个连环画。老管家郑世冬也和往常一样眯着双眼在一旁守着我,生怕我弄坏了他的书。

    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故意问:“郑公公,你知道前朝有位吕后,为了儿子的帝位稳固,不惜杀了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如意,还有他的母亲戚夫人的故事吗?”

    老管家略一沉吟,说:“往事已矣,不提也罢。”

    “那你是知道的罗。”我趁机道,“那你知道她的儿子后来结局如何?”

    老管家嘿嘿一笑:“娘娘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不是明知故问,我就是要你讲给我听。”我将手中的书翻开来递到他面前,才不管他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呢。我说:“这些,这几句,我看不懂,你念给我听吧。”

    老管家“唔”了一声,将书接过来,却又合上,问道:“娘娘想要说什么?”

    我知道我的机会终于来了:“郑公公强留我和慧娘在此,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上娘的意思?”

    老管家道:“当然是皇上的意思。”

    我毫不示弱:“那若皇上是给他娘逼的呢?”

    老管家的眼睛陡然一亮:“娘娘究竟想说什么?”

    我便把高云公主意图毒杀龙琦的事,还有她以我为人质逼迫龙玢北伐的事向着他和盘托出,当然隐去了龙玢真实身世的那一段;只听得他瞠目结舌,半晌做声不得。

    我说:“郑公公,皇上是你一手教导出来的,你希望他成为一位明君,可他却受到这样一位恶毒的母亲的威胁。将来龙琦若真死在高云公主手上,你说,皇上会不会像吕后的那个儿子那样,深受刺激后,索性撒手不管,沉迷后宫,从而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场呢?”

    老管家的眼睛复又眯上,只是这次,他那双长长的双眉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着。

    我默默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响鼓不用重槌敲,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很重了。但不知他老人家需要多久才能权衡完毕。

    “娘娘想让老奴做什么?”老管家终于开口了。而他的第一句话,已令我欣喜若狂。

    我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对他道:“我要出去!我和慧娘都要出去!我要去阻止皇上这次疯狂的报复行为!”

    老管家没有再做声,只是径自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间有些发怵。我是不是太过于乐观了?还是我的判断出了问题,现在的郑世冬,已经被高云公主控制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又安然度过了三天。

    第三日午夜,我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谁?!”我惊声喝问,慌忙穿上衣服拢到了门边。慧娘亦闻声惊醒。她倒比我沉稳了许多,走到桌前摸了砚台在手上,这才同我一道躲在了门的两边、

    “是谁?!”我低声喝问。

    “娘娘,是老奴。”老管家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娘娘,现在是老奴当值,娘娘快走吧!”

    “什么?!”这位老先生,这不是和我开玩笑吗!事先一点征兆都不给我看到,现在突然就叫我走,我……我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快呀娘娘!”老管家在门外焦急地喊,“什么都不用带,盘缠老奴已经备好了!”

    我慌忙拉开门,慧娘却没放下高举的砚台。直到我们看到了老管家手中的包袱,这才松了口气。

    “郑公公……那你……”我迟疑着,同慧娘对望一眼,心下一阵难过。他这样放走了我们,高云公主会如果责罚于他呀……

    “老奴一把年纪了,还在乎什么。只要皇上一切平安,老奴死而无憾!”老管家将包袱交到我们手中,又叮嘱道,“一会儿你们进了林子,千万别走秘道,那里已经布下了机关;你们随便往哪条路上走,等走出一刻钟光景,你们再回到秘道上来,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我和慧娘急忙道谢。

    我略带埋怨地道:“郑公公,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点通知我?”

    老管家道:“皇上说你藏不住心事,老奴若一早告诉你了,你还不得喜形于色,那还不得给皇后娘娘看出来!”

    我无语。

    慧娘想笑,又觉不是时候,只好捏住脸,强忍了一阵,这才道:“娘娘,我们走吧。”

    我们刚打开大门,突然听到内院有人大喝了一声:“不好!人不在了!”

    老管家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叫起来:“哎哟!打死我了!来人!来人哪!她们跑啦!”

    我不禁大惊失色:“老管家!你……”

    老管家对我们急促地摆摆手:“你们还不跑?!”

    我方才会意,他是想引他们进入他的机关里,好给我们拖延时间,而他也不会受到怀疑。

    于是我和慧娘撒开腿,向着密林深处没头没脑地跑了进去。身后传来一阵喧嚣:“怎么回事!她们往哪里跑了?!”

    后来我才知道,老管家布下的机关,将前来追捕我们的家丁尽数吊在了半空,一个个挂了腊肠。这些不过是府里的杂役,主人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对要做的事情毫不知情。他们只知道要看住我们,但不能伤害我们,所以出门之时,谁也没想着要带刀。结果这班人直到天亮后老管家亲自带人来寻,才将他们一个个从树上解了下来。

    慧娘真是个天才。那晚她进林子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利用星辰定位,走出树林。即使我们一开始跑偏了,她依然能慢慢摸索到正确的路径之上,虽然这的确费了些时间。

    走出树林的时候,天已透出鱼肚白。我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龙玢,希望你还没有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