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想越觉得像是那么回事，越想心里越没底，越没底我就越害怕。
“慧娘！”
解语一声惊呼，突然打断我的思绪。我望向身边，慧娘摇摇晃晃，已是支持不住，眼看就要晕倒。
我慌忙扶住她，让她歪进我的怀里。
“慧娘……”我柔声唤着她，抚着她的脸，说，“小童不会有事的……”
慧娘缓缓睁开眼，见到我，她已是潸然泪下：“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看好他……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背着我入了红莲教……他怎么就不听我的劝，一定要以怨报怨呢……”
我安慰她道：“也许这不是他的本意，就像解语一样，他是兵部尚书的儿子，要利用他的人也很多呢……若不是他们找到了他，甚至拿你或者别的什么威胁他，他也不会做你不高兴的事的啊……”
我的话多多少少让她得到了一丝慰藉。毕竟，人在做错事的时候，总喜欢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为自己开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是最好不过的理由。尽管我很鄙视这样的人，但现在，我也不得不做一回小人。因为我不想看到慧娘伤心。
慧娘略一点头，吸着鼻子，仍是唏嘘不已：“即便如此，他也应该告诉我一声，也好有个商量啊……”
之前给解语端药的那名丫鬟再次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这么快就熬好了？”我有些惊讶。
丫鬟说：“就是和刚才一道熬的，本是留到晚上喝的，刚才拿去热了一下才端来。”
我按了按慧娘的肩，示意她不要再难过。她略一点头，算是暂时把这件事放过。我接了药，端到解语面前，说：“解语姐姐，少卿如此对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你要好起来，我要让你看我将他绳之于法！以后，都不许你再糟践自己的身子！”
解语眼中莹莹闪闪，似乎已然看到了希望。她对我凄然一笑，接过碗，仰头将药汁喝得一滴不剩。
稳住了解语，我已是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拉了慧娘就要告辞。解语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紧紧贴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在我的手掌心轻轻摩挲着，哽咽了半晌，这才道：“容歌，谢谢你……不过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事，你说。”我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紧紧握住。在我看来，这才是传达信念与承诺的最佳表达方式。
解语森然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捉到纳兰少卿后，要交由我来处理。我要亲手为我的孩子报仇！”
“我答应你。”我重重握了握她的手，低低地交待一句，“多保重！”
解语含泪点点头，重新躺下，竟翻过身，再也不肯多看我第二眼。
她的心情我很明白。此时不断，只怕再难道别。我拉了慧娘昂昂然走了出去，刚跨出门槛，泪水便抑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向夫人说：“你们要去哪儿？让云浩送你们一程吧。”
云浩？
向夫人解释说：“就是刚才送你们来的那个人。”
这个，不太方便吧……
向夫人又说：“云浩是我的儿子。现在纳兰少卿一直派人在侵扰像你们这样打扮的书生学子，有他陪着你们，会安全一点。”
云浩没有推辞，我们也不好推辞。好歹让他送我们走出这些杂乱无章的小巷子也行啊。
一路之上，慧娘不停地向云浩打听小童的事。可云浩的回答永远都是：“这个我不太清楚。”
慧娘很是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不知不觉，我们已然走出了那片居民区。云浩指着前方的小路说道：“这边是通往皇城的，要不了多远就会有一处关卡，那里驻扎着几十名兵士，相信纳兰少卿的人不敢在这条路上设伏。你们多加小心，在下告辞了。”
话音刚落，他抱拳行了礼，不等我们再同他多客套几句，他已转身，飘然离去。
我正要按他指点前行，却被慧娘一把拉住。
慧娘说：“容歌，还记得茶馆的那个小二曾说过，皇上已经出城了吗。”
“记得。”我嘟囔着。
慧娘急了：“那你还要回宫里去？皇上已经不在宫里了呀！”
我说：“慧娘，你和小童有没有约定过什么暗号，比如遇到紧急事件的时候，你们如何联系？北上的路有好几条，如果我们找到小童，就能知道皇上朝哪条路走了。”
慧娘脸色骤变：“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她陡然将对我的称呼改成了“娘娘”，存心要拉开同我的距离。我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么明显的话，不是暗示她，小童会把龙玢的行踪出卖给红莲教的人么。但话已说破，再掩饰也不过是欲盖弥彰，不如索性跟她摊牌好了。
于是我把之前我所联想到的一切坏事都很可能与小童有关的猜测告诉了她，包括他很有可能就是毒害先帝的凶手。
大滴大滴的泪从慧娘的眼中淌了出来。除了一个劲地喃喃着“不会的”，她已不会再说第二句话。
我的心也是万般纠结。但毕竟小童与我不是血亲，从而能让我更客观地看待这些事。我说：“慧娘，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帝和龙玢对小童都不薄，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龙玢因此而重蹈先帝覆辙，我就算死也会死得不甘心。因为我明明有机会提醒他，而我，却没有做到……”
慧娘抽抽噎噎，仍然不给我表态。
我说：“你再好好想想吧。不光龙玢有危险，林秀一样有危险。林秀不是说过，他一定要查出先帝之死的真正原因吗。他对小童亦是毫无戒心。如果他在查办的时候，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会暴露小童，你说，小童会不会先下手为强，杀了林秀？”
慧娘不禁一阵哆嗦。
拿林秀来威胁她，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唉，慧娘，希望你深明大义，能带我去找小童啊……
“慧娘……”我眼巴巴地望着她，期待着她的回应。
慧娘哭了一阵，这才道：“我的确和小童有过约定，但现在，我们去了也没有用。”
“为什么？”我很是纳闷。
慧娘垂着眼皮长长吐了口气，道：“一来我不确定皇上是否带他一道亲征了，二来我也不想打草惊蛇。”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已是一筹莫展。
慧娘想了想，说：“我记得父亲以前曾经说过，北上合索，就走铁峪关，那里关隘大，便于大军通行；若上天元国，便走陈留关，不过十几日，就可以直抵天元都城；要是骑马，三五日可能就到了。”
“那铁峪关和陈留关之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关呢？”
见我问得蹊跷，慧娘很是惊讶地望着我：“难道你认为皇上不是去攻打合索国？”
这个嘛，还真的不好说。
慧娘理了理头发，思忖半晌，这才道：“没有了。这两道关隘之间，都是崇山峻岭，皇上带着大军，不可能劳师动众翻山越岭……对了，你还记得小二说是何时见到皇上半夜离京的吗？”
我摇摇头：“我记得小二的话，但他没有说具体是哪一日。”
慧娘略一沉吟，道：“不管他们是走铁峪关还是陈留关，大军都会经过城郊的神龙岭。那里是守住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五十万大军，调遣起来不会快到哪里去的。我们若抄小路走，说不定都能赶上他们。”
到底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呀，就是有水平。
那一刻，我对慧娘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慧娘突然一把拉住我，说：“容歌，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如果见到皇上，我想请你暂时不要把小童的事告诉他……皇上本就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小童谋害先帝的事还没有证据，万一是我们错怪了他，那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皇上一旦对那个人生了疑心，这辈子都不会再信任他的了……”她泪光闪闪，眼中满是恳切，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好点点头。
慧娘又道：“你放心，我会看着小童，不会让他乱来的。”
好吧，有她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我们一路向北，一步也不敢停歇。直到太阳当头，我们已是又累又渴。合索国频繁入侵的恶果已然呈现出来了。这里离边境尚有几天脚程，却已是一片荒芜，杳无人烟。唉，看来这仗不打也不是行的啊，凡事总得有个了结。
随身带的水已喝完，我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抬手遮住阳光，向着远方眺望，希望能找到小溪小河什么的，以缓口渴之苦。远远看到前方有一个男人，戴着斗笠背着剑，一身紧身短打，腰间的大葫芦尤为显眼。这么大的葫芦，能装多少水啊！
“诶～～！”我大声喊着向他招手，可他却无动于衷，依然迈着稳健的步子向前走去。
我无法，垂头丧气地下来，对靠在树边休息的慧娘说：“太远了，那个人听不到。真可惜，这么大的葫芦呢……”我用手比划着，舔了甜干得起了皮的嘴唇，要多惋惜有多惋惜。
慧娘笑了笑，说：“算了，只要找到阿秀，还怕没水喝吗。”
她的乐观感染了我。我从地上摘了几株小草递给她：“嚼嚼这个，兴许还能挤出点水来。”
慧娘有些担心：“这个能吃吗？不会有毒吧？”
我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别望了我爹以前可是个药师，我小的时候经常跟他上山采药，这些草有毒没毒，我还是分得清的。”
说着，我自己扯了一把草先嚼了起来。
“呸呸呸！真难吃！”我把被我嚼成了碴儿的草吐了出来，逗得慧娘笑个不停。
她学着我的样子，也吃了口草，吸干汁液又吐出来，果然缓解了不少。
于是我们手牵着手，再次向着神龙岭进发。太阳渐渐西沉，斜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奇长。
远远听到人声传来。慧娘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抬起了胳膊指向了离我们最近的山上。
乖乖……五十万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概念……
但见山腰山头密密麻麻扎满了营帐，营帐有大有小，分布得也不均匀，在黄昏的阳光映照之下，不时有闪亮的兵器晃到眼睛；在树木的掩映之下，隐隐看得到人头攒动。但不知哪一颗头才是龙玢的呢！
还没等我们兴奋上，几名兵士不知从哪个地方窜了出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站住！”其中一名兵士冲我们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我当然不能明说要见皇帝，不然还不得被他们当神经病捆了扔下山去。于是我涎着脸笑着说：“我们要见林将军。”
“林将军？什么林将军？”那人很是不屑地乜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们。那眼神古怪得紧，看得人心里直发慌。
另一人对他使了个眼色，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对我们说：“哦，是找林将军的啊。他新来的，不认识几个人。你们要找林将军，我带你们去找啊。”
嗯？怎么都不问我们姓甚名谁，找林将军有什么事呢？难道不怕我们是来行刺的吗？
我心下多了层提妨，脸上却堆满了笑，点头哈腰地说：“如此，有劳兵大哥了！”
这五、六名兵士呵呵笑着，两人在前面带路，剩下的人在后面跟着，将我和慧娘包围在中间。这阵势，明显是要打劫啊！可他们人多，为什么不当场动手，非要带我们上山呢。
我不禁捏了捏慧娘的手。她也看出情况不妙，脸色都变了。我对她使了个眼色，悄声说：“一会有机会，咱们就分头跑！”
“嗯。”她轻轻点头。
前面带路的兵士突然停了下来。待他转身的时候，脸上已满是狞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二位小娘子，今天你们撞到我们头上，呵呵，也算是老天开眼，给哥几个送大礼来啦！”
天哪！原来他们不但要劫财，还要劫色！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出我们是女扮男装的，也许就如同龙玢当初说的那样，我们没有喉结。我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什么招也想不出来了。
慧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迈步向前将我拦在身后，厉声道：“你们敢！”
“哟，还是个小辣椒！爷爷喜欢！够劲！”
几个流氓搓着手向我们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我吓得闭上了眼睛……
突然听到几声惨叫，我惊得睁眼一瞧，那几名兵士已然扑愣愣倒在地上，每人咽喉处都在汩汩冒着鲜血。而我的眼前，立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腰间，还有一个大大的葫芦。
“你……你……”我指着他，已是惊得六神无主。
那人解下斗笠，突然向我叩拜道：“娘娘！原来你没死啊！”
“王猛？！”我由惊变喜，不禁喜极而泣，“怎么是你啊！”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得到了释放，我脚上一软，跟着便瘫软在了地上。慧娘没有扶住，反被我一道拉倒。
王猛慌忙上前将我们扶起来。
慧娘没有见过王猛，当下很是惶恐。她不知道温保林和王猛的事，想必王猛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于是我只好含糊地问：“尊……尊夫人还好吗？”
王猛略一点头。
“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了的？”我很是不解。
王猛道：“听说娘娘被定安侯逼死，皇上一夜白头，怒诛纳兰满门，又要亲征合索，小人不敢安居苟活，特来助皇上一臂之力的。”
“多谢你救了我们……”我不敢再看那些死人。他出手有多狠，早在那片树林的时候我已经领教够了。
“这位是……”他看了慧娘一眼，礼貌上还是需要问候一下的。
“哦，”我说，“这是林秀林将军的夫人，慧娘。”
“林夫人。”王猛向着慧娘恭敬地行了礼，慧娘慌忙还了礼，眼里还烁着慌乱。
“你杀了这些兵士，只怕追究下来，会有麻烦啊……”我很是担心。
王猛却不屑地道：“他们不是兵士，只是一群山贼罢了。”
“山贼？”
王猛说：“你们看，他们没有穿军靴，腰里没有挂军用匕首，脖子上也没有胸牌。但凡出征的将士，都会配上胸牌，写名姓氏籍贯，以便将来认尸之用。”
我的心一阵猛缩。
五十万人……真打起来，会有多少人永远也回不了家了啊……
许是见我面色惨白，王猛没有再说下去。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令人作呕。王猛轻咳两声，说：“你们跟我来吧。”
我们跟在王猛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山林深处走去。没多久，王猛停了下来。他说：“我刚才就已经走到这里了。前面有个关卡，我被官兵拦了下来。我没有办法证实自己的身份，他们说什么也不许我上山。我本想另找山路上去，想不到遇到你们……”
我打趣道：“也许你就是上天冥冥中安排给我们的保护神。”
王猛却不笑：“但愿如此。”
我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很尴尬。他带走了皇帝的妃子，换了哪个皇帝也都不想再见他了吧。可我和慧娘的身份更尴尬，我们都是“死人”啊……
“那你知道别的上山的路吗？”我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他却摇了摇头：“不是不知道，是但凡上山之路，都有关卡，想上山，不容易。看这阵势，应该还有几路人马没有到齐。所以皇上应该还在山上，他们就更不会轻易放我们上去了。就算我们侥幸上去了，万一被他们发现，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眼见胜利在望，却只能止步，真让人揪心啊！
我用力捶打着树杆，以泄心头烦闷。几只鸟儿受到惊吓，啾啾叫了几声。我脑中灵光一闪，已是计上心来。
“王猛！”我激动地说，“你有鸣镝吗？！”
“鸣镝？”王猛一脸茫然。
我打着手势比划着：“就是当日皇上替我推宫过血的时候，不是用了鸣镝召唤你来吗！他曾经送给过我一支，还说只要我放出鸣镝，不管他在哪里，他都会来到我身边……可他送给我的那支我留在宫里了……你有吗？有吗？”
王猛做了个手势让我安静下来，默默从怀中掏出了一支鸣镝。
“呀！”我欢喜地叫出声来，“太好了！”
王猛微微蹙着眉，说：“这支的声音同皇上送你的那枝不一样，皇上一听便知是我发出来的。我不敢保证皇上会来见我……”
“呃……”笑容在我脸上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又该收回去了。
“管他！”我说，“豁出去了！”
我一把抓过来猛扯绳子，那鸣镝“嗖”一声直入天空，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
王猛傻眼了：“娘娘，我话还没说完……”
“嗯？”我一愣。
他说：“这样不一定会招来皇上，反而会招来更多的官兵……”
“你怎么不早说……”
还没等我抱怨完，四面八方一片呐喊，将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猛纵然武艺再高强，这么多人上来，一人一刀也把我们剁成肉酱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到有人在高呼：“皇上驾到～～！”
龙玢？！他真的来了？！
我虽看不到王猛和慧娘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我相信，他们一定和我一样，满怀期待地望向了那把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群很快自动让出一条道来，龙玢那满头白发率先闯入了我的眼中。他定然望向我们这边，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只听到他在问：“发生什么事了？王猛？”
王猛急忙跪地叩头：“皇上！小人在此！”
“皇上！”我和慧娘也一并喊出，好叫他知道我们也在场。
“你来做什么。”龙玢冷着脸，沉着嗓子，似乎对他的到来很不满意。
王猛垂着眼道：“小人听说皇上御驾亲征，特来助皇上一臂之力。”
“那两个是什么人？”龙玢故意问。
王猛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说：“他们是小人的随从。”
龙玢这才点了点头：“起来吧。你们，到朕的营帐里来。”
“是！”我们大声应着，一颗心终是落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