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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祸乱宫闱
    我永远都忘不了龙玢当时说出这三个字时的表情。那张漠然的脸,如冷月凝霜;微启的薄唇透着无尽的轻蔑;即便是那双不再神采飞扬的双眸,在那一刻也烁着轻慢。我便明白,他是不会杀掉乌力罕了。因为,他不配。

    乌力罕无助地啜泣着。他呜咽着说:“我知道高云孟和不会宽恕我,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得到她的宽恕。我只想告诉你,你是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只要你需要,我的王位,随时都可以交由你来继承。”

    龙玢从喉咙里发出了闷闷的冷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乌力罕垂着眼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是天朝的皇帝,权倾一世,我的这个王位对你来说,根本不值一哂。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会让位……孩子,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我为你自豪。但是我们天元人有句老话,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就算拥有了,也不会长久……”他鼓起勇气看了看他的儿子,加上了最后一句叮嘱,“好好对你的皇后……”

    龙玢的唇在微微颤抖,直牵连着下颌也在微微抖动。他眯起双眼,顽强地保持着沉默。

    就在此时,林秀进来禀报说:“皇上,可以启程了。”

    龙玢“唔”了一声,对林秀道:“朕正在向天元王辞行,你出去吧。”

    林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虽然在他心目中,龙玢不仅是皇帝,更是他的朋友,但事实再次提醒了他,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间,永远都成不了朋友。也许,皇帝根本不需要朋友。

    不知为什么,这次我看着林秀的背影,突然有种凄凉的感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两个词不经意在脑中闪现,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林秀走后,龙玢终于向着乌力罕低低开了腔:“朕会记住你的话。”龙玢这次用的是他的真声音,是那把和乌力罕听来一模一样的声音!

    乌力罕大吃一惊。他倏地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龙玢,脸上突然现出释然的笑意。

    龙玢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回头看了看乌力罕。他向我挥了挥手。我想,他应该已经明白,龙玢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承认了他们的父子关系。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不一会儿便将所有的一切变成了白色。林秀骑着马守在我们的马车旁,他的头盔上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就连睫毛上都像凝了一层薄薄的冰一样。慧娘骑马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不住地搓着手呵着气。

    我忍不住推开窗子冲她喊:“阿严,上车里来吧!”慧娘还是侍从的装扮,林秀唤她“阿严”,我也只能这么唤。

    慧娘冲我感激地一笑,却仍是摇摇头。我估摸着,她是觉得龙玢也在车里,她上来,不方便。

    于是我从火盆里取了几块烧红的木炭,加进我的小手炉里,从窗户递出去:“那你把这个拿着吧!”

    林秀见状,伸手将手炉接了过来,交给了慧娘。慧娘冲我裂嘴笑:“多谢娘娘!”

    我冲她摆摆手,放下窗户。

    龙玢问:“你又做什么呢?”

    我说:“做好事呢。”

    “呵!”龙玢笑得很是不屑,双臂抱在胸前,微微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我又跑到马车的另一边,打开窗户。王猛看了看我,问:“娘娘有何吩咐?”

    我欣然一笑:“没什么。就是看你冷不冷。”

    王猛昂然抬起头,硬梆梆地吐出两个字:“不冷。”

    “唔~~”我碰了一鼻子灰,只好作罢。

    其实王猛不是故意要这样对我的。他现在对谁都是这样冷若冰霜。之所以会闹不痛快,是因为龙玢说了一句,现在仗打完了,他可以走了。而他却是打算送皇帝平安回皇宫后才离开的。他执意留了下来,龙玢却死要面子不肯收回之前的话,两人就这么僵着,让我这个中间人好生为难。

    唉,男人小家子气起来,真比女人还难缠。算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

    我拢到龙玢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他并不睁眼,脸上却微微一笑:“又怎么了?”

    我说:“玢,你有没有想过,去找名医治好你的眼睛?”

    龙玢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叹了口气,说:“我们的婚礼你都没瞧见,我不想将来你连我们的孩子都不知长什么样儿。”

    他倏地睁开眼,那只大手准确地按在了我的肚子上,惊喜地问:“这么快就有了?”

    “哪有!”我的脸涨得通红,使劲拍他的手背,“我只是叫你做好准备!”

    他却不肯松开,索性将我放倒在怀里,对我笑。

    “你……笑什么?”我着实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

    他努力眨了眨眼,可眼里还是泛起了泪光:“容歌……我的眼睛是哭瞎的……可能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哦……”我悲凄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做声,生怕会让他听出我的泪声。

    龙玢顿了顿,又说:“我也想过,回宫以后,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就去找师傅平冠真人,看看他有没有办法。但是因为我不敢保证,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你,怕到时候依然没得救,会令你更加失望。”

    “嗯。”我偷偷将眼角渗出的泪蹭在他的衣服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不会的。不管怎么样,总归要去试一试。”

    “我知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去找师傅。好吗。”他俯下身来,在我额上轻轻啜吻。

    “刚开始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但现在,我倒觉得,有的时候看不见也是一件好事。”他微笑着说,“看不到俗尘纷争,会让我的心静下来,从而看清很多事情背后的玄妙。”

    “比如说呢?”我好奇地问。

    “比如说,我烧掉先帝留给你的那份谕旨的事,究竟是谁传给纳兰禛知道的。”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就好像在说一件根本与他无关的事一样。可他的眼睛骗不了人。那隐藏在眼中的腾腾杀机,让人不寒而栗。

    我的心登时缩成了一团,颤声道:“你认为是谁呢?”

    他却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也没有把握。没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先说出来的。”

    “你不会是怕我坏你的事吧?”我迫切地想知道他是否真对小童起了疑心,故意不满地嘟囔。

    “呵。的确有那么点意思在里面。”他竟直言不讳。

    我气急败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忿忿不平地道:“我就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用来消遣的。除了和你行房,我基本上一点用都没有!”

    他也来了劲,将前襟往腿上这么一搭,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来,冷哼一声道:“你不必拿用这种方式激我。你明知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没辙了。我垂下眼皮,试探着说:“你知道红莲教吗?”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异:“你都知道了?”

    我看了他一眼,说:“我只想知道,你怀疑的那个是,是否同我怀疑的那个人是一个人。”

    他沉默了。

    “我不想伤及无辜。”他说。

    于是我换了个问法:“你指的无辜,是慧娘吗?”

    他的唇微微动了动,没有答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已经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我叹了口气,问:“如果到时候真相大白,你会饶他一命吗?”

    他略一沉吟,说:“我不敢保证。”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我不能再勉强他。毕竟,他是皇帝,他要考虑的事远比我多得多。我这“妇人之见”,得出“妇人之仁”,结果也许就是“红颜祸国”。

    沉默了一阵,龙玢张开双臂,对我说:“来。”

    我听话地偎进他怀里。每当大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这样相互拥抱,好像就把烦恼全忘掉了。他的心跳得很有力,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檀香加薄荷的味道,依然让人沉迷。

    可我的脑子就是不能静下来。我无不担心地说:“这次北征,城内空虚,你就不怕红莲教趁机作乱吗?”

    龙玢却镇定自若地说道:“城中并不空虚,内阁负责日常事务运作,宫里有李洪庆看着,还有赵同维护,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再说,庞德的三千禁军还留在城中。红莲教不过是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等我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清剿他们!”

    “嗯。那我就放心了。”

    此次北征大获全胜,皇帝还娶回了一位新皇后,全军上下都兴奋不已。消息传回京城,却迟迟没有收到内阁的回信,这不免让人有些意外。连一句起码的恭贺的话都没有,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龙玢敏锐地感觉到异常,立即派了王猛先行出发,前去打探虚实。

    王猛二话不说,连夜动身,向着京城狂奔而去。而大军也加快了回京的步伐。

    就在离京城还有三天路程的时候,王猛回来了,同时,也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京城沦陷了,现在占据皇宫自立为帝的,是红莲教教主纳兰少卿。

    林秀惊呆了,慧娘惊呆了,我也惊呆了;只有龙玢一脸森然,蹙眉不展。

    “李洪庆现在怎么样?”他问。

    王猛说:“不清楚。”

    “赵同呢?”

    “也不清楚。”

    龙玢叹道:“也许他们已经都遇害了。”

    我的心一阵抽搐,泪水吧嗒跌落在地。李总管和赵同,都是我的朋友……

    慧娘突然扑通跪在了龙玢面前。我想,她应该已经猜到,龙玢已知道了小童的事。因为他没有问“小童现在如何”。

    “皇上……”慧娘呜咽着,已是泣不成声,“皇上……饶命……”

    龙玢不理她,径自对林秀说:“你带她下去吧。”言下之意,他后面的安排,是连林秀都没份听到的了。

    林秀脸色腊黄,不知所措。慧娘一定还没有告诉他小童入了红莲教的事。所以对于慧娘和龙玢这种奇怪的言辞,他根本听不懂。

    “不关林将军的事……”慧娘已哭成了泪人,“林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愿一力承担……”

    “够了!”龙玢强忍着怒气,大喝一声后,又压低声音道,“你先出去吧!”

    慧娘无法,颤颤微微站起身,满怀希望地看了我一眼,只好退出了大帐。可我现在又能说什么呢……要不是小童里应外合,少卿能这么容易攻下皇宫吗……

    看着慧娘哭着离开,林秀有些左右为难,正要跟着一道出去,却被龙玢喝住:“林秀,朕还有话要说。”

    “是。”林秀只好站回原地,耷拉着脑袋,等待着答案的揭晓。

    龙玢对王猛道:“镇守京城的三千禁军只怕已经归降了红莲教吧。”

    林秀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龙玢,又看了看王猛,一张脸涨得通红。庞德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京城沦陷,皇帝居然都没想过他可能已经以身殉国,直接便说他已归降;这让他这个曾经的金吾将军真是情何以堪啊。

    王猛道:“回皇上,庞德已自立什么威武大将军,那三千禁军,现在成了红莲教的护教奇兵。”

    龙玢沉吟着道:“区区三千禁军,就想守住京城,太不自量力了……”

    王猛回道:“正是。所以小的还查到,红莲教主力教众早已从南方开拔,正赶往京城,相信不出几日亦可到达。”

    “人数呢?”龙玢立即问。

    “这个说不好。民间传说有百万之众,小的也不敢枉下结论。”王猛实话实说。

    龙玢站起身,开始踱步:“即便他有百万之众,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我五十万大军的对手。就算南边来的是百万精兵,他们到达京城时我们已经到了,可谓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么,纳兰少卿又如何能如此有把握占据京城呢?……”

    王猛面露愧色,道:“恕小的无能,小的已经尽了全力了……”

    龙玢抬手示意他打住,越走越慢。我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心跳得简直要飞出来。他猛然一惊,停下脚步,对王猛道:“你速带领五千骑兵,火速回京,保护大宅!”

    大宅……难道说,是少卿捉了龙玢的母亲为人质吗?

    王猛脸色大变:“皇上!不会真的是……”

    “快去吧!”龙玢也变得面无人色,就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是!”王猛接了金牌,匆匆告辞。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虽然我不喜欢这位强势的婆婆,可我也不能眼看着她身陷囹圄。少卿这个畜生能如此对解语,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的啊!

    林秀默默目睹这一切,脸色阴沉得就像暴风骤雨前夕的天空。

    龙玢略一转头,对我说:“扶我坐回去。”

    我急忙上前将他扶回椅子坐下。他正了正衣衫,这才对林秀道:“林秀,你现在听明白了吗?”

    林秀惶恐跪地行礼:“庞德公然背叛,微臣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龙玢斥道:“他与你无亲无故,他背叛朕,关你什么事!”

    林秀眼含热泪:“微臣为皇上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林秀到底是个老实人,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句表忠心的话。

    但对于龙玢来说,这几句话,足矣。

    龙玢坦言道:“那次朕带你们去的那间大宅里,还住着一个人。那是我的母亲,高云孟和。你不必惊讶,我母亲当年的确为华后所害,只是她大难不死,逃过了一劫。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红莲教几次三番想要除掉朕,甚至为了找到朕还绑架过容歌,要她带他们找到那间大宅。对他们来说,那间大宅很神秘,一定会藏着什么要紧的东西。这次红莲教得手,朕估计,他们一定不会放过那间大宅。虽然大宅外有那片树林做为屏障,但朕还是不放心。万一朕的母亲落到了纳兰少卿的手上,逼朕退位,你说,朕该怎么办?”

    林秀再次陷入了痛苦之中。他呆呆望着龙玢,已是不知所措。

    龙玢顿了顿,又问:“林秀,朕现在要听你说真心话,朕和龙琦,你认为谁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林秀抬起头,艰难地做着吞咽的动作,看了看我,这才说道:“皇上和齐王殿下与微臣都曾师从平冠真人,在微臣眼中,皇上无论学识与武功,都胜出齐王殿下。更何况,皇上是先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无论微臣认为哪个更适合做皇帝,皇上就是皇上!”

    龙玢惨然而笑,说:“林秀,你就是这么愚忠,迟早你会死在这两个字上面。”

    林秀凛然道:“士为知己者死。死又何妨!”

    龙玢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声:“好……”

    林秀反问:“皇上,好什么?”

    龙玢却不答,只是道:“你速去龙泽山,把龙琦找回来吧!”

    林秀一怔。但看龙玢的脸色,他知道他已无法再从他口中问到什么,只得应了一声“是”,匆匆而去。

    王猛走了,林秀也走了;庞德反了,李洪庆、赵同生死不明……现在,龙玢的身边,只剩下我一个。四周静极,静得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龙玢失神地坐在椅子上,空洞的眼神加上苍白的面色,已叫我忧心忡忡。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去收拾案几,不想让自己不安的情绪影响到他。

    “容歌……”他突然带了泪声唤我,“过来,抱抱我……”

    我慌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走向他,立在他面前,将他温柔地拥进了怀里。

    “容歌……”他伏在我胸前,像个孩子般抽噎起来,“我有种预感,觉得我娘这次会是凶多吉少……”

    “不会的……”我抚着他的头发安慰他,“有那片林子在,他们不会容易找到大宅的……”

    他只是哭。

    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崩溃的边缘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他才可以尽情地宣泄他的痛苦。因为他是皇帝,是那个连在大臣门前哭的自由都没有的皇帝。

    “我娘一生受尽苦楚,我就是死也要保住她的性命……”他吻着我,含糊地嘟囔着,“我可舍不得你……我真是不孝……”

    “我会陪着你的。”我哽咽着说,“不论生死,我都陪着你……你说过从此以后都不离开我半步……你不能言而无信……”

    他没有再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也许就是说的此情此景。

    所以我也没有再说话。但我不傻。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懂。

    这几天来,我们对京城的局势一直闭口不谈,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直到快入京城的时候,还没有收到王猛的消息,龙玢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京军的家属大多在京城,为防哗变,龙玢把京城惊变的消息压了下来,只有林展鹏等几个信得过的老将知道。林展鹏建议暂时将大军驻扎在京城城郊,让他先带外地军队入京一探虚实。只要顺利攻城,就算红莲教主力赶来,外面还有大军相阻,打败他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龙玢向来对林老将军言听计从,但这一次,他却没有赞同。

    他说:“林将军,你的办法固然好,但朕还是决定亲自去会会他。”

    “可是,区区一个纳兰少卿,用不着皇上亲自出马呀……”林展鹏面露不解地说。

    龙玢做手势打断他的话,说:“不瞒林将军,朕的母亲有可能已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才会有恃无恐。朕不能坐视不理。”

    “皇上的母亲?高云公主?!”林展鹏亦是吃惊不已。

    龙玢已经没有时间再向他多做解释了。他说:“朕意已决,林将军不必再劝了。朕只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林将军都能听从朕的安排。”

    “老臣领命!”林展鹏答得义不容辞。

    龙玢对我说:“皇后,你先回避下,朕有话,要单独和林将军说。”

    “哦……是……”我满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虽心有不甘,却只能照办。

    龙玢和林展鹏谈了很久。林展鹏出来的时候,见到我,脸上的表情怪怪的。我刚要上前打探一番,他却脚底抹油先溜了。

    正要进大帐,龙玢已换上戎装,昂然走了出来。

    “玢……”我迎上他,坚定地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略一点头,向我伸出手来。他到底不会不理我。我喜极而泣,刚握住他的手拢到他身边,他却反手一掌,打在了我的的脖梗上,将我砍翻在地。

    你!……你怎么又来这招……

    也不知是他手下留了情,还是他双目失明后砍不准位置,这次我没有晕,只是后脖梗疼得厉害,趴在地上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骑马离去。大军紧随其后,扬起一阵灰尘,迷了我的眼,呛得我直咳嗽。

    “娘娘!”慧娘飞奔着向我扑过来,将我扶起。

    我顾不上疼痛,对她说:“快,快带我去追他!”

    慧娘迟疑着不动。

    我急了:“你知不知道他叫林秀去找龙琦了?!他这是报了必死之心走的啊!”

    慧娘却道:“那就由他吧。娘娘,你就算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吃惊地望着她,突然间明白到,也许她就想龙玢死。龙玢死了,小童就不会死了。

    “慧娘,你太叫我失望了!”我挣扎着爬起来,兀自追了上去。

    慧娘却死死抱住了我的腿:“娘娘!求你了!我只剩下小童这一个亲人了!”

    我流着泪道:“你还有林秀;而我,只有龙玢。”

    慧娘呜呜哭着,终是松了手。

    “对不起,娘娘……对不起……”

    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同她罗嗦了。我抢了一匹战马,不容分说一跃而上,向着龙玢远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永安门城楼上,人头攒动,全然乱了套;城楼下,离城门百步之遥,龙玢坐在马上,傲然立在最前方,他的身后,是五万精兵。整齐的队列里,尖尖的,是锋利的长矛,闪着令人胆寒的银光;肃穆的,是人的脸,眸子里的坚毅与果敢,亮出必胜的信心。

    龙玢提着气,声如洪钟,向着城楼只喊出了两个字:“开门!”

    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阳光朝在他身上,那头银发泛着金光,乍看上去,他就像天神下凡般威武不凡,那声简单的怒吼,霸气十足,一般人是不可能喊出这样的威风的。

    守城的禁军见到是皇帝,当下慌了神。毕竟他们是造反,从前的老板就在眼前,新老板还畏首畏尾的不敢露面,他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林展鹏趁机出列,向着城楼喊道:“诸位都是皇帝的臣子,不管你们是受人所迫还是上当受骗,如今皇上回城,一切都将归于正轨。皇上只问纳兰少卿的罪,其余人等一概不追究!你们不要再冥顽不化了,现在开城投降,皇上可以只当无事发生;你若顽抗到底,就等着凌迟重刑吧!”

    此言一出,城楼上当下哄然而动。一些人企图开门投降,另一些人却执意不从,两派人从争吵到动手,还没等攻城,他们内部倒先乱了起来。

    林展鹏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正准备传令攻城,城楼上突然静了下来。还没等我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突然被人从城楼上扔了下来。

    众人一阵惊呼,我也吓得闭上了眼。可惊呼过后,却又是一阵唏嘘。我睁眼一瞧,却见那个被扔下来的人并没有落地,而是双手向上绑着吊在了城楼之上。他还没有死,但看他身上伤痕累累,估计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王猛?!”我不禁失声唤出来,刚要策马上前,却被人死死拉住了缰绳。回头一瞧,却是龙琦!

    “娘娘……”龙琦说,“你现在出去,会被万箭穿心的。”

    我看着城楼上面银晃晃的箭头,脑中一片空白。

    林秀问:“娘娘,慧娘呢?”

    我只好实话实说:“她没同我一道来。皇上也没打算让我来,我是自己追上来的。”

    林秀只要知道慧娘是安全的,他就放心了。

    我从马上跳下来,对龙琦哭道:“皇上的母亲被少卿捉住了……他这次,是准备要拿自己的性命换回他母亲的性命呢……”

    龙琦紧抿双唇,眼神复杂。

    城楼上传来纳兰少卿的狂笑:“龙玢,你的皇位本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朕现在乃是替天行道!”这个天杀的不要脸的东西!居然都开始自称“朕”了!

    龙玢并不言语。

    只听到少卿接着道:“你的这条狗还真难对付!不过再难对付的的狗,也毕竟只是条狗!怎么样,五千人马全军覆没,哈哈,龙玢,你的眼光也算独道啊!”

    龙玢坐在马上,巍然不动。

    少卿接着道:“你要不退兵,朕就叫人砍断绳子。你的狗朕还给你。不过,你到手的,就是条死狗了。哈哈!”

    这个浑蛋!

    我已是忍无可忍,正要冲出去臭骂他一顿,却见林秀领着一队人悄悄绕到了城墙下,躲在了王猛的下方,随时准备接应。

    “我数三下!”少卿还在耀武扬威,“一!二~~!三!”他刚喊出“三”,便立即喝道:“砍绳子!”

    林秀带去的兵士立即张开一张大网,将王猛接下。

    少卿没听到王猛落地的动静,俯身一瞧,不禁气急败坏,大声叫道:“放箭!快放箭!”

    林秀等人立即用盾牌躲避,并将王猛护在了盾牌之下。

    林老将军见儿子有危险,也立即喝道:“放箭!”

    一时间箭雨密布,向着城墙呼啸而去,将上面的人压得抬不起头来,来不及躲闪的人不计其数,惨叫声连绵不绝。

    趁着第一拨箭雨停顿的空隙,纳兰少卿厉声大喝道:“龙玢!你是不是连你母亲的命都不要了?!”

    说着,城楼上推推搡搡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高云公主。

    “玢儿~~!别管我!快攻城,杀了这个畜生!”高云公主朗声大喝,少卿扬手便是一耳光,重重扇在了她的脸上。

    “娘~~!”龙玢失声唤了一声,跨下的战马在不停地踱着步子。

    王猛已然被救了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少卿这个不世出的“旷世奇材”,为了找出那间大宅的秘密,竟然不惜叫人去砍树,硬是砍出了一条路来,镇守大宅的本来就只有王猛和那个虬髯大汉有武功,如今王猛离去,只剩下虬髯大汉,失去了树林的屏障,哪里能抵抗得住几百人的进攻。虬髯大汉战死,郑公公不甘受辱,自刎身亡,高云公主被活捉。剩下的家人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投降的人告诉少卿,这位妇人是少爷的母亲,他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当年和亲的高云公主。

    这下少卿可算捡到宝了。他料想龙玢会派人来接应,当下安排了禁军在此设伏。

    王猛救人心切,见到树林被毁,他已方寸大乱,所带人马全掉进了他们挖的陷阱里,五千人马无一生还,他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高云公主太过重要,少卿还不想一开始就亮出杀手锏,想不到这一阵箭雨放得他已无还手之力,他只好将高云公主推了出来。

    龙玢抬起了右手,将马勒住。

    林展鹏慌忙喝道:“停止放箭!”

    龙玢问:“齐王来了吗?”

    林展鹏回头看了看,说:“来了。”

    龙玢已然恢复了平静,镇定自若地道:“放了我母亲,我做你的人质。”

    少卿喝道:“你做人质?!你以为朕是傻的吗?!”

    龙玢从马上跳下来,说:“君无戏言。”说罢,他向着城门从容走去。

    高云公主凄厉地大喊:“玢儿!不要啊!这个畜生不会放过你的!”

    龙玢对少卿道:“我上来,换我母亲走。如果你不放人,你将会失去最后的机会。”

    “什么机会?”少卿的情绪明显不稳。

    “活命的机会。”龙玢一字一句,说得坚定,走得更坚定,“开门。”

    我的眼睛模糊了。

    龙玢不仅是在救他的母亲,更是在救整个天朝。他叫林秀把龙琦找来,目的已经很明确了。皇帝死了,另立一个就是。他没有儿子,龙琦便是天朝帝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只要他进去了,不论生死,林展鹏会立即拥立龙琦为新帝,如果少卿顽抗到底,他们将会发动总攻,而不必再去理会他这个前任皇帝和高云公主这个前任皇帝的母亲的生死。因为,帝国已经有新的掌门人了。这就是皇权,这就是政治……

    “不,不要……”我哭着大喊,“龙玢~~!玢~~!不要……”

    龙玢似乎听到了我的哭喊,他的脚步略一停顿,又迅速提步向前。

    高云公主似乎也已明白了他的意图,她突然高喊一声:“龙玢~~!”接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竟挣脱了押住她的那两名兵士的束缚,向着城楼纵身一跃——只听得咚一声闷响,她落在了龙玢的面前。

    城楼下腾起一阵尘烟。龙玢伸出双臂,却只扑了个空。他轰然跪地,发出了惨烈的呼号:“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