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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君游一生 汝可永世相随
    子鸢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皎洁的月光在树影里仿佛是被破碎得琉璃,晃动得如流水斑驳得流淌在地上。

    她侧头,看到莲夕房间里恍惚着微弱而模糊的光,虽然她只是能看到一个光点,她却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高肃的气息就蔓延在那里,然后,她就陷入了无尽的难过里。

    那一夜,是漫长而永无尽头的一夜,子鸢坐在桌前,看着烛火炽热得跳动在黑夜里,把自己的影子逐渐拉长。她叹息着,恍惚得有一种疲惫的感觉拉扯着她沉重的身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适合这样的日子。

    以前的她,从来不会把感情这么深沉的隐藏起来,她感到痛苦的时候,就会流下悲伤的眼泪。开心的时候,就会肆意的笑。而她最讨厌的就是,在等待和期盼中沉默,那种仿佛是在风雪里透彻进了骨头,冰水浸透了肌肤,那些难以忍受的感觉,她不想知道,也不想感受。

    子鸢望着快要燃尽的烛火,感觉到眼睛晦涩得如干涸的湖泊,她闭上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睡过去了。

    也许是心里被郁结堵塞,她整夜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游离间却总是能清晰地听到窗外呼啸如鬼泣的风,肆意得折断了脆弱的枯枝。

    但是,意识却不能任自己操控。

    仿佛是漂浮在深海的最底部,深不见底而透不出一丝的光线,甚至连自己的身影都无法感觉。你不知道自己是躺着还是站立,眼睛是睁着还是紧闭,或者连呼吸的感觉都一并剥夺了。

    而奇怪的是,外面一切窸窣的声音,你都能很真实得听到,就像那些声音很自主的就钻进了脑子里,如灵魂抽离一样,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子鸢在真正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光,黑暗里有很多模糊的轮廓。她张张嘴,从胸口吐出一口浊腐的气团,僵冷的身体才逐渐松懈下来。

    她刚坐起身子,门就忽然的开了,一个人就合着清冷的空气走了进来。子鸢感到骤然降下温度的空气,她缩了缩肩,望着远处在黑暗里若隐若现的身影,却没有听到脚步声。

    “谁?”子鸢不算重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分外响亮。

    然后,子鸢看到那个人身形顿了一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又重新动了起来,就走到子鸢的面前,伸出脸靠近她。

    子鸢定睛才看清,那张略带疲惫的笑脸,是高肃。

    “你怎么……”子鸢一时不知道如何去讲,问他如何来,他却早有告知。问他为何这个时候,却也觉得没有缘由。

    “我本来很早就来了,可是,你已经睡下了。”高肃坐到子鸢的身边,脸上隐约有失落的情绪印在脸上,却不易被察觉,子鸢只是感到清冷的气息更近了。

    “那你怎么会从外面回来?你又去了哪里?”子鸢一脸疑问的样子。

    高肃用衣袖抹了抹脸,把湿冷的潮气连同脸上的疲惫一起都抹去了,他说。“是皇上急招我进宫。”

    “是出了什么事?”子鸢有些紧张的问。

    “没什么。”他故意躲避着子鸢迫切的目光,转头看到透着微弱亮光的窗外,“天快亮了,你昨晚好像一直都在呓语,怕也是没睡好,再睡下吧。”

    “那你呢?”子鸢侧着身子,贴近他的脸庞,问。

    “我没有什么心思去睡了。”高肃起身欲准备要走,子鸢却扯住他的衣袖,也站起身,说。“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否则你一天都摆脱不了我。”

    高肃身形一定,回头望见子鸢迫切的目光坚定不移,他清楚知道,子鸢一定不是那种躲在自己身后,甘愿受自己保护的女人,她眼睛里坚强而不敢平静的暗涌,在这几年的消磨下,却越涌越烈。

    他暗自叹出一口气,也许保护的欲望每个男人都有,但是其中的意义却不是异曲同工的。“你总是这么执着,又何必把自己逼得太紧?”

    子鸢道:“也许我跟你不太一样,我不会对任何事都沉默,甚至我一定要问清楚,那是因为,我想要知道自己从尘世里走一趟,并不是虚晃一世。”

    高肃低头望着子鸢,眼睛似是揉进了深情的湖水,细腻而轻柔,“虚晃一世么。也许,我如果没有遇见你,那才是虚晃一世。”他伸出双手,把子鸢的脸捧在手心。虽然他身上潮气的味道没有消退,却只有他手掌的温度依旧那样炽热。

    “到底是什么事?”子鸢问他。

    高肃在她柔嫩而坚定的脸颊上,温柔的揉了两下,说。“是突厥那边,在边境与我们起了冲突,所以……”

    “所以,你要出征。”子鸢接着他的话说。

    高肃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如果我不问,是否你就不会告诉我?”

    “恩,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跟着我去,但是,我不想再让你走进那样的战场了。”

    “如果我说,是我自己愿意的呢。”

    高肃恍惚不定的目光,忽然得凝固了,他说。“那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子鸢感到高肃扶在脸颊上的手掌,连温度都变得僵冷,潮冷的气息一下子把所有都覆盖了。“可是,你觉得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高肃望着她,沉默不语。

    “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我想要的并不是安稳的坐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你的归来。而是,无论在那个地方,我的面前总是有你走过的痕迹,你的身边也始终有我的跟随。我要的不是平静的等待,而是永远的相伴。”

    高肃听着她的话,被冰霜冻结的嘴角,瞬间就融化了,他绽出一个笑容,温柔而安静。他握起子鸢的手,深深的吻了下去。“君游一生,汝可永世相随?”

    子鸢浅浅得笑了,只说了一个字。“愿。”

    清晨露水刚落,老管家就一直跟在高肃的身后,花白的胡须飞扬在风里,仿佛就是岁月褪去了沉积得颜色,最纯粹的光泽才逐渐显露。

    “你说你要带那个女娃娃去战场?”老管家吹着胡须,双眼有力得等着高肃。

    “先生要是再大点声,所有人都知道了。”

    老管家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目光在四周环顾了一圈后,只听到肆意喧嚣的风声,方才松下手,说。“小子,就会吓唬我这个老头子,别忘了,要不是老头子我,你们几个兄弟哪能有这么好的身手。”

    高肃对他温柔的笑着,故作一脸歉意得朝他深鞠一礼。“是,长恭怎么敢,若不是先生,长恭怕是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老管家睨了他一眼,忽然,眼睛里顽劣的光泽暗淡成悲伤的秋叶,他叹了出一口气,沉重的坐在假石上。说。“你从小就是这样,自己决定的事,谁都不说,也谁都改变不了你。”他又昂头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愁肠地说。“也罢,你们兄弟五个,现在就剩下三人。我这个师傅,小的时候,盼着你们长大,少给我惹些麻烦。如果知道事情早晚会这样,我宁可让你们永远都是孩子……”

    悲伤的情绪在老管家的皱纹里川流不息,高肃想到孝瑜和孝琬消失的面孔,也忽然被沉默覆满了面孔。

    “你们可万不能再出事了,我老头子活不了几年了,土都埋到嗓子眼了,至少在我临走之前,你们可要好好的。”他话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变得梗塞。

    高肃看着沧桑的面孔,是第一次见他有悲伤的情绪,他跪在老管家的面前,握着他苍老的手,说。“尊师为父,先生的话,长恭一直记得。长恭绝不辜负。”

    高肃的面容还被悲伤弥漫着,老管家这时却一拍高肃的肩,说。“什么不辜负,五个人里,没有一个让我老头子省心的。尤其是你,老五惹事也算有个响动,就你什么事做得没有痕迹,也没有个前兆,这才最让人揪心。”

    “是,先生说的是。”

    老管家望着他,抚了抚衣袖说。“你的事我就不管了,我还是去老二那,清静清静吧。”他离开的时候,高肃一直望着他,直到尽头的落叶把所有都遮盖得没有了轮廓。

    高肃正往回走,就看到莲夕,站在大堂的门口,对他微笑。

    他走进莲夕,说。“站在这儿做什么?”

    “在等王爷进膳。”莲夕盈盈一做礼,裙摆在风里卷动着裹紧了她的身形,就仿佛是她的名字一般,轻柔如莲花任人怜惜。但,高肃看着她柔弱如水的眼睛,却目光默然,连笑容也在不知觉中消散了。

    他看了眼内堂,说。“请过王妃了么?”

    莲夕摇摇头,眼睛里凝固着一层委屈的潮水,她说。“莲夕请过姐姐,但是,她好似心情不太好,所以,莲夕就没敢再请。”

    高肃不去看她,说。“你先吃吧,本王有事要做,现在顾不得。”他转身要走,而在没走几步,又忽然想起什么说。“哦,最近她身体不太好,没有事情,你就不要去找她了,她需要静养。还有就是,本王明日出征,你也不用来送了。”

    莲夕听到喧嚣的风里他冷漠的声音逐渐模糊,清冷的白衫洒脱轻柔地飞扬在他的周身,却仿佛是铠甲般寒光凛冽,让她彻骨得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