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是否还在担心北周那边。“延宗望着他皱紧的眉头,表情也凝重起来。
“恩,想来这一切的阴谋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而我们一直处于被动,这样对我们很不利。”高肃说。
“可突厥人为什么就这么听北周人的摆布?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这三番两次,总觉得……“延宗的话说了一半就止了。
“这倒也不难。“高肃扬起一个了然的笑,继续说。“只要抓准突厥人狂傲的性子,几句奉承的话,就够他们受的。更何况现在北周武帝的皇后也是突厥人,把控他们也轻松一些。”从他的话里,不难听出他所思量的并不在这个问题上。
尉相愿睁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呆滞着目光望着他们,直到最后,他才恍然明白过一切的原委。他又转头看着高俨,他澄澈的深眸也如同拨开云雾而初呈现出一片的明朗,但沉静的面容却凝固着一层冻僵的颜色。“原来您也不知道啊。”显然尉相愿只是想表明,自己并不是笨拙。而这一句话,其实就是他最笨拙的体现。
高俨面色上冻僵的颜色又深了几分,他没有动,只是眸子侧过眼角,目光斜斜的直刺在尉相愿黝黑的脸上,甚至让他有种被刀刺中血肉的感觉。瞬间他就缩了缩脖子,就意识到自己犯得错误。
几个人话都还没有说完,尉相愿就找了个借口,从压抑的帐子里逃了出去。
“哥,既然都知道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这句话,并不是出自延宗的嘴里,而是高俨。
高肃有一眨眼呆愣,在听到他轻唤的一声“哥”的时候,虽然声音很轻,却感觉分量很重。仿佛一个恍惚,他就感觉到自己身边有多了一个弟弟,稚嫩的脸庞以及澄澈的眼神,在他少年单薄的身形上,像是柔软的花瓣一样娇弱的绽放。
而高肃其实除了延宗,确实还有一个弟弟。当时高澄被害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已为少年的孝瑜就决定让他的母亲带着还未出世的弟弟,离开了晋阳城,意是不想让他也在幼年就卷入太多黑暗的纷争。那个时候延宗还不懂人事,若不是高洋执意要收养,孝瑜早就有打算连他也一并送出晋阳城。
一别二十年,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弟弟,也早就不知了去向。仿佛是从自己手里放出去的一根羽毛,它飘飘荡荡的没入了风里,一闭眼就几度春秋恍然而过,那个模糊而不真实的身影也早已触及不到。
现在,他和延宗也在年华消磨的洪流里,褪去了年少的轻狂,而长成了现在成熟挺立的模样。那么,他呢?是否也是一个在冷冽的萧风里桀骜着面孔的少年。
也许不见,他这样活着会更好。
高肃从模糊的回忆里缓过神,他抬起的眼睛里映入了高俨坚定的面容,是没有任何改变。
延宗坐在旁边也只是惊诧了一瞬,随后,他想起高俨那张在风里肆意流下眼泪的小脸,纵使再坚强,他还是太过年幼,稚嫩的内心始终无法如他的盔甲一般,坚毅不摧。延宗眼睛里也交融进了一层心疼的目光。
高肃柔和了面容,目光温润如水的在高俨的脸庞上趟过,让他莫名的就有了一股温暖的气息。他说。“虽然我们身处被动,但是,我们还需要他们为我们争取主动。”他的声音温软,如同一颗温和的暖玉,暖人入心,他面容上的神情还带着兄长疼惜弟弟的情绪。
“如何做?”高俨直直的挺了挺胸,焦急的望着他。
“后面的,自然是要看你们的。”高肃的声音有些苍白,身上的伤口逐渐有了撕裂的痛感,他微微皱着眉,脸上的血色也淡漠在面容上。
夜色浓深,晚风吹乱了细软的雪花,密密地砸在脸上,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子鸢站在风里,脸颊已经被风里夹杂的雪花冻结了,但是她依旧只是想站在这里,就像是雪原里独立的一面雕塑,她面无表情,却让人感觉到无限的悲凉。
旁边传来几声银铃般的笑语,子鸢不用转头也能够知道是她们。毕竟,军营里粗狂而沉闷的声音随处都有,反而她们尖细柔嫩的声音,变得格外的明显。
子鸢侧了头,只是随意的一撇,带着些疲惫而慵懒的目光,就看到了阿绪和依吕那在和几个士兵闲谈,僵冷的士兵脸上没有以往的戾气,却温柔了很多。她冷冷看着,眼睛里忽然的崭露出几分厌恶,毕竟,她们是自己的男人带来的,而又在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的情况下,他决意不顾任何人的反对把她们留下,子鸢实在没有办法,看着她们无动于衷。
子鸢不再看,她回过头,依旧面无表情的眺望着风雪卷尽的尽头。
雪花轻轻扬扬的落了她满肩,她却没有动,仿佛整个身体都冻僵了在空气里。微妙的她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身后靠近,并且那个人扬起手,把自己肩上的落雪都挥去。他的动作很轻,若不是听到细雪在风里摩擦的声音,这个动作甚至细微到她几乎是察觉不到。
子鸢在没有转头之前,以为是张亦言。可当她真正看清身后的人,一袭白色战袍桀骜的纠缠在风,猎猎作响的声音,仿佛是它骄傲的呐喊。漆黑的长发犹如黑夜里吞噬下来的天幕,被整齐的束在脑后,完整的呈现出他绝美的隽容,刻画在月光轻而薄的光泽里,如同象牙雕刻出的精细艺术品。
子鸢望着高肃,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只是这样滞留着目光,愣愣地看着他。
“不冷么?”高肃轻呼出一口热气,仿佛融化了清冷的空气,蒸腾出一抹的白雾。
“……还好。”其实还有更多的话,但是她去没有说出口。也许她是想隐藏些情绪,却又在无意识里又想让对方察觉,内心里纠缠着,面容上就呈现出一种别扭的神态。
高肃望着她,轻声笑了笑,嘴角边的笑容,像一束紧簇花团,飞扬着各种微妙的颜色,却看不清实质。“还在生气么?”
子鸢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她侧过头打算回避。却眼角一扫而过,就看到站在远处的阿绪也在往自己的方向望着。只是由于距离稍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更不知道她目光凝聚的地方,究竟是自己还是高肃。
她望着,内心忽然就从沉寂的湖水逐渐沸腾起无数的气泡,他们破裂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一点点把她脸上冻结的冰霜都融化了。也许不见面的时候,总是怨念的去想,可若真的见了面,那些怨念带着一些的冲动,就化成了无法自控而涌动起来的情绪。
高肃望着子鸢僵硬起来的脸,脸色也紧张起来,他刚抬起手,打算去抱她。
子鸢却腾然地站了起来,转过来的面容上,有了一个狠狠的目光,她指着阿绪的方向,士兵还在和他们高谈阔论的肆无忌惮。“这就是起期盼的?”
高肃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子鸢就甩开他的身影,跑到旁边的马厩里,她轻身一跃就上了马背,她解开困住马的缰绳,驾着马就从军营的门口,没有回头的奔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士兵懒散的没有阻拦,他们望了望高肃,脸上有了一个惊恐未定的表情。
高肃没有理会他们,也只是迅速上了自己的马,追了出去。
士兵没有命令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冷冷的望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逐渐消没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