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D大的院长室里,我终于在电脑上看到了两年前从物理系大楼上跳下身亡的水林生前的照片。
怪不得,一路上不停有陌生人一脸惊奇地看着我的脸。
甚至,在我踏进这间院长室时,头发已经雪白的D大张院长还扶了扶老花镜。
我本不信世上真有人可以相似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但是在看到水林照片的那一刹那,我信了。
电脑上的那张学生标准照,是水林自杀前两个月,在学校做的图像采集。如果她没有自杀,那么再有一个月,她就该毕业了。
那个女孩的眼睛,静静地透过屏幕向我看来,一瞬间我几乎有错觉,只觉这女孩,是镜子中的我。
真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站在电脑前的我,在屏幕上出现水林照片的瞬间,完全地惊怔了。
就算是双胞胎吧,也不会完全一样,仔细一看还是会发现细小的差别。
水林的这张照片,被电脑操作人员放大了很多倍,我仔细地看,想要找出她与我,在脸部特征方面的细小差别。
还是有一些的……
长了一双绘图的眼睛还是帮了我不少忙,我能够看出来,她的右眼,和我的比起来,在长度上显得更长一点,还有她左眼的弧度,比我的,眼尾稍稍翘了一点。再然后是她的嘴唇,弧度有细小的差别,厚度也并不完全一致。鼻尖,她还是有些偏圆了,鼻峰比我的要直。最后,便是她的眉毛。眉毛应该是所有的五官中最不像我的。我的眉型遗传了父亲的,长得比较好,形状很自然。因为有着这一双好眉,所以平时我几乎都不怎么修眉的。但是水林的眉,虽一眼扫过去和我差不太多,但是,仔细看,眉型却给我一种不大自然的感觉。似乎是故意修成那样而非天然。
我站在那张照片前越看越迷惑。难道,我竟然还有一个孪生姐妹?
在D大的校园里走着,拿出手机咬咬牙打回了家里。
“喂?”
家里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我妈在那边大声地问着。
我叫了一声,“妈。”
立刻的,她叫起来,“你还有脸打电话回家?养你这么大你有没有给你娘家发挥一点的用处?现在你嫁入豪门了,就把你爹娘抛到一边去!别人都是把钱大把大把地往娘家塞,你倒好,我们不过向你夫家伸了伸手,你就跑到我们面前指着我们鼻子说又不是卖女儿!你那么维护你夫家的钱还打电话回来干什么?”
我按压住心底被她引发起来的暗火,声音冰冷地不去应对她那话题,“我打电话回来,只是想问一问你,我是不是还有个孪生姐妹?”
那边怔了片刻,回了我三个字,“神经病!”
我装作没听见,“我看到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到底你当年生我的时候,是不是双胞胎?”
“我真是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你啊!还双胞胎!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流掉!你说说养你这么大,你花了家里多少的钱?你浪费了我多少精力?到头来,不过只是向你伸手拿回你欠我们的,也可以引得你跳脚半天。别人的儿女大了把父母当神一样供着,吃好的穿好的,你呢?”
“我欠你们的?我到底欠你们多少?值得你们一而再再而三恬不知耻向苏家狮子大开口?这几年你们到底花了苏家多少钱,你们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我当年花去的,有多少?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零头的零头吧?你们用剩菜剩饭养大我,转头却要我吐出钻石来给你们享受,你们可真是我伟大的父母啊!生下我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工具养着的啊?你们给过我一点点父母的亲情没有?小时候我是你们的出气筒,发泄的工具,长大了我是你们赚钱的工具。当你们的女儿,我可真是值得啊?”
她那番话令我实在忍不住,本是问双胞胎的问题,结果却变成了和她的对吵。
吵来吵去,最终还是我狠狠掐断了手机。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爱我了。
开着帕萨特在外面转圈,不敢回去,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公寓里。
回到那里,我便会想起苏夜生昨夜对我做的一切……
在方向盘上抬起头来,眼神空洞。
天渐渐地黑下来,我的心开始慌乱。
会不会?苏夜生还会不会再来骚扰我?
车开到公寓所在的小区门口,我不敢再往前进。
掉转头,将车开到了江边。
苍茫的江边,堤岸上有路灯亮起。我锁了车,慢腾腾地走到堤岸上去。
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慢慢地吸。
散步的人很少,我走到堤岸上某一处石凳上坐下来,红色的烟头一亮一亮,我慢慢地吸着。
江水,那么平静地流过。是要有怎样强大的内心,它才会表现得如此波澜不惊啊?
孤身流逝着,目的明确。它不害怕吗?不寂寞吗?
秋色,似乎是在渐渐地深了,入夜后凉意开始有些沁人。
风还一阵一阵地吹,虽然是小的,但是坐久了,吹在皮肤上,还是让人微微起了哆嗦。
我已吸掉三支烟,起身站了起来,算了,太冷了,还是到车上去吧……
“你好。”
有人在我身后叫。
夹在手指中的烟,忽忽就掉下一层烟灰来。
我怔怔地回过头去看那个人。
有很轻的风吹着,吹在那个人中等长度的头发上。
在旁边路灯黯淡的光影下,他的面庞显得模糊又清晰。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苏太太,我们又见面了。”
他淡淡地笑。他的身体就站在我面前,和我相距仅有几尺之遥,我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温热的,这是一个活人……
“林晓风。”从喉间哽出他的名字。站在他面前的我,忽忽之间竟突然感到有些想要落泪。
还好我将那些泪意逼了回去。
那鬼魅,那幻觉……呵,原来,竟果然是活生生的人……
林晓风的笑容很温和,“我记得,上次在饭店里偶遇你和苏先生的时候,你也是这般叫我的。”
我知他说的“这般叫我”指的是我直呼他的名字林晓风而没有使用敬语。
不觉有些局促。
“怎么严丹青没有告诉你吗?我,你和她,是高中同学。所以每次见到林先生你,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叫你的名字。请原谅我真不是故意的,没有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怎还能用读书时指名道姓的称呼……”
“严丹青倒有告诉我你叫盛华瞳,但是,我还是对你没有任何的记忆。”
“哦。”我吸口烟,“要不是子弹打到你的头部,你也不会失忆的……对于这件事情我真的是很愧疚。”
有风从我和他之间吹过,吹得我手里的烟头骤然更加红亮。
他垂下眼眸去看我手指间的烟,“假如苏太太真的愧疚的话,不妨帮我一个忙。”
我抬起头来看他。
他笑笑,“这么说可能有点唐突,但我很想找回失去的记忆,这件事上你能帮我吗?苏太太?”
心口砰地便是一跳,我强作平静,“我与林先生虽是高中同学,但不瞒你说,向来交情便是平常,如果林先生单单是忘记了我的话,恕我直言,对林先生的生活根本是毫无影响的,那些记忆,林先生找不找回来,都无关紧要。”
突然的,林晓风的眼神直直向我的眼睛里看过来。
我几乎呼吸顿窒,于是赶忙逃避。
“是吗?”他眼眸深深,“可是严丹青告诉我,当年,我曾经撕碎过你的一封信……”
我笑笑,“她是不是还告诉你,那封信是情信?”
林晓风没有说话。
将那支烟丢到地下去,熄灭了它,我迎视林晓风的眼无谓地笑,“其实严丹青已经将当时的情况告诉你了吧?相信她也描述得相当具体了,既然如此,林先生你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林晓风看着我的眼,“隐隐之中,好像有种感觉,这种感觉当我站在苏太太面前的时候就更为强烈,我总只觉我和你之间,除了一封信,似乎还有着其他……”
他的眼神令我的心砰砰地跳,我仰着头看他,与他对视了很久。
最终我还是收回了目光。
“确实,那是一封情信,是当年的我写给你的一封情信,但是你将它撕碎了,从这件事上足以看出,当时你是有多讨厌我,所以我们的交情一直都很平常,甚至可以说有些僵,所以子弹打到你的头部,你才会忘记我,因为,潜意识里,大约你是最讨厌我的,所以,才会下意识将这最讨厌的记忆给忘掉。那么我和你之间,除了一封信,还有着的其他,大约就是这种讨厌和尴尬的感觉吧。”
看到林晓风在蹙眉。
伸出手指在微痛的太阳穴上按了按,“我要回去了,这里太冷了。林先生在这里散步,难道,也是住在附近的?”
林晓风点点头,“我住在南城国际。”
我笑,“真巧啊,我也住在南城国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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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开门一边四处环顾,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后猛然打开门一步跨了进去,手指在墙壁上按,以最快的速度将室内所有的灯全部打开,最后牢牢地将大门反锁起来,在灯火明媚如同白昼的屋内无力地将背脊靠在门上。
客厅里的各种凌乱,依旧还陈列着昨夜的伤痛。
我闭上眼睛不去看,走到卧室里,将自己整个投在床上。
我和林晓风,居然住在一个小区里,怪不得,前段时间老是要不要看见他……
手放在砰砰直跳的心口上,他说,“想找回失去的记忆……”
假如,这么久以来,我对他一直的逃避,是错误的,假如,我和苏辰生,真的已经无法再继续维持我们那已经变得惨不忍睹的婚姻关系,是不是,我也该自私一点,去顺应我自己真正的心情,再一次不顾一切地去追求那被深埋了整整九年,却依然还存在着的爱恋?
累了,真的累了,这两年来为了呵护和苏辰生之间的感情,我真的已经筋疲力尽,最后的结果却依然还是死路一条……我一天天地在这个房间里等着,可是苏辰生,真的是再也不回来了吗?他真的是,完全放弃我了吧?
耳边黎安的话隐隐响着,“势如燎原的火是灭不掉的……想要逃得远远的,永远没门……”
既然,在这场我与命运的抗争中,我彻底地败了,那我是不是就该举着白旗,让自己屈服在命运的面前,随波逐流,遵循上天赋予我的,命运的轨迹?
可是,我这具不洁的身体,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还值得吗……
倒在软绵绵的床上,我慢慢地沉入到睡眠里面去。
半夜竟然感觉有人在亲吻我。
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身体被一个黑影紧紧地搂着,热热的呼吸吹拂在我的耳畔颈边。
他的手也在我身上游走着。
那时我尚处在半睡眠的状态,模模模糊地伸出手去,索取他身上的温暖。
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暖了。
软软的肌肤的温度,令人安心又舒适。
然后我完全地醒了过来。
一怔之后霎然惊惧!
浑身都打了个冷战,心中被巨大的恐惧猛地抓紧,我想也不想地,一把推开了那个人。
那一瞬间在恐惧笼罩下的我,力气是如此得大,我几乎一把把那个人推到了床底下。
惊叫,颤抖着喘气,嘴里的语句,因恐惧而抖得不成样子。
“苏夜生……”
我听到“啪”的声音,室内骤然明亮。
光线那么强,让我眼睛疼痛,我本能地闭了眼。
随即听到有人在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苏,夜,生?”
听到那声音我脸色骤然惨白。
慌忙地睁开眼睛来,便看到,那冰冷地站在床边的,表情一片冷漠的苏辰生,在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那张脸,那么熟悉,像是有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他的这张脸了。
一瞬间我心里涌入的,竟然是欣喜……
他还是回来了……他回来了……
甚至刚刚,他还在搂住我亲吻……
“辰生……”我惊喜地叫。
他只冷冷地看着我,“你叫我苏夜生?”
我的心才刚刚被火花擦亮了一瞬,立刻又沉到黑暗里去。
一直往下沉,沉得我冷汗涔涔。
我哑着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
天花板上那明亮的水晶灯,映照得我眼前一片昏花,我只觉要看不清苏辰生的脸。
只看见他的那双眼睛,穿透了我眼前的昏花,清晰得就像特写一样。
他用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一寸寸冰冷地打量着我,从头到脚。
低头看向自己,这才发现,我的睡衣,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褪下,我裸/着一个身体在他的面前,被他在明亮的灯光下,仔细地审视着。
肌肤,依然很洁白,依然很光滑,即使我的心已经被蛀蚀成一个马蜂窝,我的躯壳还是如此完好。就像一个陶器,外表是华丽光洁的,里面却是空洞的。
但是如此我的躯壳上面,已经被人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苏夜生,昨夜他纠/缠了我一夜,这上面的印记,无一不是在提醒着我,昨夜他在我身上浸染的不洁。
我惶然地伸出手去想要遮挡。
我遮挡的动作只换来苏辰生更加仇恨的鄙夷。
他一言不发地穿上衣服,从卧房里走了出去,我听到他走到了大门前,“砰”的一声,大门被关闭的声音如此狠绝,让我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寂静又落下来,一层层落到我的皮肤上,我几乎能听见它们啃噬我皮肤无限欢快的声音。
我不知道苏辰生为什么偏偏会在今夜回来,我只狠狠地将手指掐入到身旁的被褥里。
或许,所谓的命运的背后,站着的,不过只是人而已。
只是,我就只能这样,任其所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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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小区物管查了查业主表,手指顺着表格往下滑,最终在“林晓风”三个字上停住。
9幢20楼2003号。
走到9幢的楼下,按电梯到20楼。
顺着走廊,找到3号,伸出手去按门铃。
上班时间吧,按了门铃后并没有人来开门。
随意地在小区里游荡,忽然手机响起。
拿起来一看,陈曼涓。
深吸一口气,接电话,一边心中忖度着她突然打电话来是为的什么,难道,我和辰生如今的情况,她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尽量平静地叫了一声“妈”。
陈曼涓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非常高兴,充满了喜气,“瞳瞳,上次的画展,不是因故推迟了么?刚刚李亭晚他们打电话来,说是改定到这个月了,就在三天之后!这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你的那幅画,还留在李亭晚手里,到时候也一并展出。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你爸爸也老是抱怨,怎么你和辰生单独出去住之后就那么少回家的,这已经两个月了吧?搞得音信全无的,电话也那么少,到底我们还是不是你们爹妈啊?这次画展,展出的又有你自己的画,告诉辰生,把集团里的事情放一放,到时一定要到场,开幕式,我们全家都要到场,记住了?”
那幅画,在现在展出?
上次说画展因资金和场地的原因要推迟,我倒是狠松了一口气,只以为不会展了,怎么现在却是又要展出?
现在……
现在展出那幅画?还要我和辰生都到场?我苦笑。
捏着手机斟酌语言,“妈,我的那幅画,可不可以撤了?我真的很不想展出那幅画的。”
陈曼涓“咦”了一声,“奇怪了,当初画送出去,我看你和辰生也都是高高兴兴的,问你们的意见,也都是同意了,这么久了怎么又临时反悔?”
她的声音警惕起来,“瞳瞳,你该不会是又和辰生……”
“妈!”我慌忙截断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心里没有底气,画展上那么多有名的画家,名不见经传的我的画放在中间,只怕被人耻笑。”
“没关系的,瞳瞳,李亭晚既然都答应了,想也不至于太差的,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要求很是严格,对于以他的名义亲自主持的画展,自然也不会含糊。你还是想得太多了,瞳瞳。记住了啊,可要通知辰生一声!”
“好的,妈……”我只得含含糊糊地应,“我会和辰生说的。但是您最好也亲自给他说一下,免得他认为只是一个小画展,不够重视,到时候又说忙忘了。”
挂掉陈曼涓的电话后,我想着要给苏辰生打电话,拿起手机手指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拨不出去,最后只好给他发了一个短信,就说画展展出,妈叫我们务必都要到场。
他没有回我短信,也不知收到没有。
即使没收到,反正陈曼涓也会再通知他的。
闭了眼睛,在小区里的木椅子上坐下,心只沉沉地往下落,要我以何种面目,和辰生一起参加那个画展,要我以何种面目,去轻松平常若无其事地看着苏家众人?
辰生呢?听到陈曼涓的通知会不会大发雷霆,从而让陈曼涓感觉到异常?
拿出手机来,犹豫了一刻,终于拨出了电话。
“嘟嘟”的声音响着。
我紧闭双眼。
从什么时候起,无论是拨打还是接听他的电话,都令我感到如此惊惧。
苏辰生没有接。
于是我再次发了短信过去,“我只是和你就画展的事商量一下。”
片刻之后,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的“爱苏辰生同学便拨打此号码”,我只觉荒凉。
没有爱了……
“喂。”我说。
那边静了片刻,也是一声,“喂。”
我不叫他的名字,是因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而他不叫我的名字,又是因为什么呢?我无从猜测。
两声足够客气的喂,宣示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妈刚才有打电话来说画展的事。”
他声线平稳地,“短信我看到了。”
我问,“你会去吗?”
他没有说话。
我吸了一口气,“画展结束后,我们就离婚吧。”
片刻之后,那边说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