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征和元年(公元前92年)。
室居栉比,门巷修直,这里是长安城东北隅宣平门附近的居民区。马夫赶了辆马车,沿一条逼仄的巷弄直直往里,旁边还跟着一名青衣侍婢。马车停在一处寻常的房门前,青衣侍婢敲开了门,这才掀起车帘将一名年轻女子扶下马车。女子曲裾深衣,红白相搭,窄袖紧身的绕襟衣裳几经转折,直至臀部,然后用绸带系束,衣上还绘有精美华丽的纹样。一看便知,这女子不是官宦千金便是富户小姐。
前来应门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一袭帛布素衣裙,虽则简朴,却是剪裁合身,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头上别无饰物,只用一根木笄束起发髻,黑发如漆,垂泄着,却是一丝不乱。
“陈小姐来啦!快请!快请!”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也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呼客人,将她迎进堂屋。
十多年过去了,中年男子的眼角眉梢虽添了几许尘世的沧桑,一眼还是能看出便是水宜清。而那素衣清雅的女子应是当年童言无忌的女孩水灵儿。
陈小姐坐于席垫上,轻言曼语:“我还是想请仙师算算,他是否能回来,这姻缘是否还续得了……”说着,声音哽咽了,眼睛也红了,急忙取了方素绢,擦了擦眼,然后向青衣侍婢招了招手,一串沉甸甸的五铢奉到了案上。
水宜清领悟,打卦卜筮,并念念有词。不一会儿,水灵儿低眉顺目,双手将一支竹签送到了陈小姐手中。
“舍得。”
两个字,无情无义的,催人泪下。
“是回不来了吗?”陈小姐哽咽着,逐渐已成啜泣。
水灵儿抬眼去看,她的额头愁云弥散,昔日情缘已成断线风筝,如何再续?
“情海无舟,难舍须舍。所谓‘舍得’,不舍不得。”水灵儿解道。
陈小姐走了。反是水宜清有些怅惘:“就不能说些好听的?或许,你看错了?”
水灵儿却是目光坚决:“她的良人只怕已经埋骨沙场,等下去,不过徒耗青春年华,不如及早另起征程。”
自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皇帝刘彻以精兵三十万,设伏马邑(山西省朔州市)附近山谷,对匈奴实施战略反击以来,这个初生的庞大帝国便征战连年。元光后,元朔、元狩、元鼎、元封……一个个昂扬、豪迈的年号似乎都在宣扬着一个男人的雄心万丈和壮志凌云,甚至于野心勃勃。如今,终于等到了“征和”。“征”与“和”,是不是意味着在几乎半个世纪之后,帝国的黎民百姓终于可以免除连年征战了呢?
“灵儿,下个月,张天师要做场大法事,想让你也随爹爹进宫帮忙。”水宜清有些底气不足。
“不是下个月的事吗?”水灵儿心知定有下文。
“张天师的意思,是想收你为徒。”水宜清忐忑不安,“你若愿意……”
“爹爹,你知道我不愿意,更不要进宫。”
水宜清沉吟一番,让了步,“爹爹也不愿你进宫。只是,那场法事……”
“爹爹,干嘛非要帮张天师?”
“爹爹只想多给你挣份嫁妆。你这样的姑娘,不好嫁。”
“那就不嫁吧。你说的,只求能糊口。现在已经很好。”
“别说胡话!”水宜清难得地生起气来。
父女俩说话间,又有人来访,却是长安城中最有名气的女巫楚善。楚善常年行走于宫闱之中和达官贵人之家,专事帮人施咒下蛊。
“仙姑,可是有事?”水宜清甚是热情。
“自然有事!还是大好事!”楚善情绪很高,拉过水灵儿的手,高声道,“丫头,明日随我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