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斩，一种极端残忍惨烈的刑法。受刑之人被齐腰斩成两段，却不能即刻便死，往往神志清晰，惨呼几个时辰，活活痛死。足见皇帝对栾大仙师爱之深，恨之切。

    死了一个栾大，即便死了十个、百个栾大都不足以浇灭人们对巫道的热情。皇帝、妃子、达官贵人们有此需求，民间自然人潮汹涌，跃跃欲试者比比皆是。

    而唯一将栾大的死真正放在心上的，便是他的妻子，皇帝刘彻最为宠爱的女儿——卫长公主。

    栾大虽然只有口舌之能，只是一个欺上瞒下的方士，却与卫长公主感情深笃，夫妻情重。

    据说，皇帝欲斩栾大，卫长公主曾彻夜跪于父亲的寝宫外，要替自己的丈夫求情。怎奈，父亲竟然铁石心肠。

    “父皇如此绝情，竟要斩他，那当初为何又将女儿下嫁与他？”卫长公主在紧闭的宫门外声泪俱下，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你把女儿当作什么了？是你长生不老，飞升成仙路途上的一枚棋子？你将我嫁给栾大，就为向天上的神仙表达你求仙问药的赤诚？如今，你要杀了栾大，又想向神仙表达怎样的心意呢？不如，你把女儿也杀了吧！把女儿作为牺牲，献祭给天上的神仙！也许，这样才是真正的赤诚！”

    屋外的卫长公主越说越激动，屋内的皇帝却黑着脸，再也听不下去，当即令人将公主绑了，送出皇宫，软禁府邸之中。

    刘彻腰斩了栾大，也令自己二十出头，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儿抑郁成疾，最终香消玉殒。

    酒冷言尽。张天师和水宜清唏嘘不已。

    这年头，民不畏死，怕死的只有皇帝和权贵。

    水灵儿独坐闺房之中。爹爹和张天师所说之事，她一清二楚。她害怕见到那个男人，那个被天下人山呼“万岁”的男人。那是因为，她见过。

    那还是天汉二年岁末，她十二岁，第一次随爹爹进宫助已不记得是袁天师还是方天师设坛做法，只记得那年冬天异常寒冷。

    她扮作白衣仙童肃立于一旁，青铜祭鼎中火势很旺，画满符语的黄绢满天都是，天师挥舞桃木斩妖剑，口中念念有词，装模做样。

    不远处，烟雾缭绕外端坐着一个男人，周围簇立着谄媚的宦官和雄壮的卫士。皇帝刘彻时年五十有九，已近花甲之年，终究心有不甘。自己一手缔造的大汉雄风，莫非也会随自己化为一掊黄土？他不要顺天应命，他求仙访道，寻的便是真要——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厢祭祀如火如荼，那厢却有人匆匆闯入。定有大事发生，不然，谁敢打搅皇帝祭天祈福？

    “吓！”但闻得一声暴喝，天师兀自一怔，随即便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旁帮忙的水宜清不明就里，战战兢兢，也跪了下去。再看皇帝身边众人，皆已惊骇莫名，跪地请罪。天地苍茫间，惟有一名十二岁的女孩，童心坦荡，无所畏惧且满心疑惑地望着不远处怒火中烧的男子。看他额头彤云弥散着血腥，万千冤魂恨鬼在号呼诅咒，世界已成地狱，血流成河。一阵冷风袭来，女孩兀自打了个冷战，泪水，情不自禁要往下落。

    “他怎敢降？怎敢降！”皇帝刘彻咬牙切齿。他的愤怒和寻常百姓不同，那是可以屠家灭族、玉石俱焚的。他恨恨地起身，拂袖而去。

    水宜清仍不明就里，半晌，但见周遭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再看身边的天师，已瘫软在地，口吐白沫，浑身哆嗦。三日后，天师一命呜呼，被刘彻的一声暴喝给活活吓得“化去”升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