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师的徒儿们将他抬走后,水宜清看到了涕泪纷飞的女儿。
“灵儿,怎么了?”父亲心疼地问。
“灵儿看到了血!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冤死的鬼魂!爹爹,灵儿再不要进宫,不要见那个人!”
水宜清大骇,急忙伸手捂住女儿的嘴,仓皇四顾,所幸周遭已无人迹。
那天,那个人,那个人额头所显现出的惨烈的命途,水灵儿一生印象深刻。后来,水灵儿才知晓,那天从边关传来战报,飞将军李广的孙儿、骑都尉李陵率领五千步卒深入匈奴腹地,遭遇匈奴单于八万铁骑围困,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拼尽最后一支箭矢,最后不得不降。然而,皇帝刘彻要的是血染征袍,以身殉国,而不是降。再后来,刘彻甚至找了个借口,将李陵母弟妻儿,全族屠尽。
战事频仍的年月,将士浴血沙场,本就九死一生,战败却不能降,还得杀身成仁,以全忠义。否则,不但父母妻儿受累,更会留污史籍,让后世指点、诟病。此理不知是何方歪理,起于何时何地何人。但那日,在未央宫的摇曳火烛中,水灵儿便见到了这样一个残暴狠绝的男人。
最终,水灵儿还是答应了水宜清,进宫助张天师祭祀禳天。因为,这场法事皇帝不会来;更因为,这场法事在建章宫举行。
虽然已是冬日,却也阳光明媚。水宜清和女儿在小黄门⒁的带领下,从建章宫一处侧门入宫。守门的羽林卫中有一人迎了上来。依旧是黑色的戎服、钲亮的铠甲,腰间依旧悬着家传的“映日长虹”。
来者正是石皓。
“水姑娘,好久不见!”石皓的声音清朗但沉稳,此时还透着欢喜。
水宜清见状,故意加紧了步子,和女儿的距离拉得开来。
水灵儿只是微微地笑,并不做声说话,也没有留步的意思。石皓追了几步,跟在她身侧,压低了嗓音:“傍晚我在宣平门外的小树林等你。”
依旧不答,只是抿嘴含笑,半抬星眸看他。那是她此生见过的最清明平和的额头,无波无澜,甚至没有一丝涟漪。打第一眼看到这个额头,她便被它的主人深深吸引。
石皓得不到答案,颇为心急,却不能追得太远,只得站下身来,冲她沉声说道:“我等你!你不来,我就不回!”
她嫣然一笑,翩然而去。
黄昏的林间,虽然秋意萧索,都是枯枝败叶,夕阳却仍在渲染着晴朗的暖意。林中的男子不再是玄甲戎服,换了便服,是袭干净整洁的緼袍,“映日长虹”依旧悬在腰间,古拙却不失锐气。此时,年轻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的等待。脚步声起,有人款款而至。年轻男子急急地迎了出去,执起来人的手,一言不发,只用黑眸欢喜地将她看定。
“唤我来,有何事?”水灵儿含羞带臊的,甩开了石皓的手。
“没事就不能见你?”
“若是没事,我便要回了。”转身要走之态。
石皓急了,抓住水灵儿的手,道:“是有东西送你,算不算有事呢?”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支黄杨木笄,雕了鸟首,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一支木笄而已,做什么这么心急火燎,说什么不见不散?”她嗔笑,心里欢喜,嘴上却不承认。
“灵儿,我想娶你!”他不假思索,直言道。
她愣住了,抬眼看他,依旧清明平和的额看不到丝毫有关命途,有关姻缘的讯息。“好好的,怎么开这样的玩笑。我可要生气了!”她怪道,桃腮却泛起了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