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建国甫毕，丞相萧何治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大仓，极尽壮丽之能事。据说，当高祖刘邦问萧何为什么建造如此豪华壮丽的宫殿时，萧何答曰：“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无以重威。”

    “夜如何其，夜未央。”

    未央宫的“未央”正是取其“未尽”之意。厚筑高台，阙楼入云，殿堂雄浑壮阔、金碧辉煌、望之无尽。这座巍峨壮丽的宫殿和它的名字一样，象征着帝国的缔造者帝祚永续、千秋万代，手中权力永不衰落的迷梦。

    未央宫的前殿乃君臣朝会和皇帝起居之地，前殿之北为皇后的居所椒房殿，前殿西北面的宫房则系中央官署。

    汉宫秋夜，冷雨如织，寒气逼人。皇后寝宫椒房殿里宫女们次第点亮了宫房内的油灯、蜡烛。

    椒房殿因室内墙上用花椒和泥涂抹，有着阵阵清香而得名。自惠帝（西汉第二任皇帝，刘邦之子刘盈）起，椒房殿便是汉室历代皇后的宫房。

    宫灯摇曳，皇后卫子夫正倚在榻上，就着灯火，随意地翻检着简牍。却有宫人来报，钩弋夫人求见。

    卫子夫抬头看了看身旁的长秋殿长御女官倚华，眉头微蹙，是有些不悦，更有许多的诧异。

    虽然贵为皇后，毕竟已近花甲之年。色衰爱弛，那是她如今的命运。钩弋夫人不同，青春正盛，皇帝的宠爱更盛。现在的皇帝，虽然垂垂老矣，却是日日不离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侧。似乎，若有鼎盛的青春时刻怀抱左右，便能阻挡衰老和死亡的来袭。宫廷之中，皇帝的好恶自然决定一切。

    近半个世纪的后宫人生，皇后卫子夫早就洞悉了生存一切的诀窍。想当年，卫氏一门五侯，富贵震动天下。她和一子三女也曾得到过那个被人山呼“万岁”的男人几乎全部的宠爱。那时的皇后卫子夫是个谦和恭谨的女人。时光荏苒，青春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今天的皇后卫子夫，同样是那个谦和恭谨的女人。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

    所以，一直以来，皇后和钩弋夫人，也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天命，若非必要，也尽量避免相见。

    可今日，钩弋夫人竟然主动求见。

    素色的衣袍，黑发上没有簪花，粉黛薄施，也未匀胭脂。钩弋夫人的装束看来更让人意外。

    恭恭敬敬地叩拜施礼，恭恭敬敬地呈上一篮祭品，钩弋夫人低垂着眉目，声音也极轻极柔，“陛下近日忧心国事，忙乱之下，竟然忘记了公主殿下的忌日。臣妾也是今日才听周遭之人说起，急忙备了祭品，代陛下前来向皇后赔罪，也追念公主殿下。”

    “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陛下若还惦念着，倒是我的罪过了。”皇后和颜悦色，端详着眼前的女人，仿佛在端详自己昔日的命运，“今年特意去建章宫做法事，便是怕惊动了陛下。”

    “是皇后想得周到。”钩弋夫人依旧谦恭，“公主乃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无论过去多少年，陛下对这段父女亲情都无法释怀。”

    是吗？他真的不能释怀吗？卫子夫不露声色，心却在微微地痛。眼前这个女人，只怕做自己女儿的女儿，都还嫌太年轻呢。皇帝的身边有各种各样的女人，也就有许许多多的子女。若都无法释怀，他还会是他，那个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吗？而眼下，他唯一无法释怀的，也许只有他的幼子，眼前这个女人的儿子——刘弗陵吧。

    “陛下是个重情之人。”卫子夫只淡淡地答。

    钩弋夫人与皇后闲话了许久，这才恭敬地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