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御女官倚华替皇后将钩弋夫人送出了皇后宫。回来时,宫女已经备好了热水。倚华遣退所有的宫女,亲自服侍皇后沐浴。
“那个女人,究竟为何而来?”倚华轻问道。
“刘弗陵还小,在这宫廷之中,除了皇帝,她也算无依无傍吧。”卫子夫浴在热水中,轻轻地答。
“是啊。她的父亲只是个受过宫刑的中黄门(宫廷守卫官),也没有叔伯兄弟。陛下年事已高……”
“倚华!”卫子夫将她打断,声音很低,却甚为严厉。
倚华自知失言,急忙收声,许久才又道:“她也是仗着年轻。可这宫廷之中,年轻漂亮的女人比比皆是。而哪个男人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呢?”
卫子夫不禁轻轻地叹。
年轻,谁不曾年轻过呢?自己与皇帝初相见的时候,那些夫妻情浓的日子,自己何尝不是年轻漂亮的那一个?
那是四十八年前的事了。那时,皇后卫子夫还只是皇帝刘彻的姐姐平阳公主府上一名卑微的歌姬。
三月的上巳之日,年仅十九岁的皇帝刘彻先是在渭水河畔主持了一年一度的祈福大典,然后,应姐姐之邀来到了平阳公主府。
歌舞宴饮,对这个在温柔富贵乡中长大的青年皇帝来说,早已没有了任何新鲜和趣味。然而,广袖善舞、裙袂翻飞中,却有一段柔媚的女声绕耳,撩拨心弦。凝眸去看,眩目的妩媚艳光中,独有一张清雅的脸颜让人眼睛一亮。但见那人皓腕曳着长袖,纤指撩动琴弦,美目低垂,脸上匀着淡淡的胭脂也匀着淡淡的忧伤。她轻轻地吟唱,轻轻地咏叹,仿佛与这奢华宴席毫无瓜葛,甚至与这庸碌尘世没有牵绊。
皇帝弟弟举箸发愣,两眼放光,盯牢了不远处专心弹琴唱歌的歌姬,哪里逃得过心细如发的平阳公主的眼睛?
“她叫卫子夫,很是乖巧伶俐。”平阳公主附至弟弟耳边,巧言道。
“卫子夫?子夫!”刘彻迷迷瞪瞪,目光未曾从弹唱着的女子身上稍移。
“姐姐调教了多年,本是想一直留在身边近身使唤的。弟弟若是看得顺眼,便送到宫里伺候吧。”平阳公主笑曰。
虽然早已阅人无数,却毕竟年纪尚轻。回过神来的刘彻虽然满心欢喜,也不便这就笑纳,只道:“怎么这么热?借姐姐尚衣轩(换衣服的房间)一用。”于是,起身离席。
平阳公主抿嘴一笑,随即招手唤来了卫子夫,指着尚衣轩附耳低语几句。
少女脸颊飞起红云,却是低眸不语。
“傻丫头,这样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别人可是想都想不来呢,还发什么愣呀!”平阳公主笑道,“只是,将来富贵,别忘了我这个大媒人就好!”
就这样,平阳公主府尚衣轩中春宵一度,成就了一个女人从女奴到皇后的传奇,成就了一个名垂青史的显赫家族。
浴水有些凉了。卫子夫收敛心绪,将往事一点一滴,全都仔细地收藏于心地最隐秘的深处。
倚华为她穿好贴身的衣衫。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许久,突然轻轻地说:“其实,我一点都不恨她。即便皇帝封她为婕妤,位比宰相,爵比亲王,又赐号‘钩弋夫人’,甚至将她的宫门也封为‘尧母门’。这宫廷之中,虽然尔虞我诈,相互倾轧,可谁又不是深陷其中,深受荼毒呢?”
倚华愣得一愣,也看着镜中的女主人,竟有酸楚之感,“但愿,她的想法也能如皇后这般仁慈。”
“她也不过是想保有眼下的富贵,好好活下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