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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平阳歌舞累终生(8)
    公孙贺话音一落,大殿之内便静得出奇,连殿内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公孙贺低眉顺目,心中依旧忐忑难安,不敢对皇帝听闻自己所言之后的情绪妄加猜测。

    皇帝刘彻面色肃然、目光阴晴不定,冷冷地注视了自己的丞相许久之后,突然纵声而笑。

    公孙贺大惊,无措地抬头看向了大笑不止的皇帝,为自己的命运又捏了把冷汗。

    “好!很好!”刘彻终于收敛笑声,大声赞道,“朕一向以为,朕的丞相乃是一介厚重少文的赳赳武夫。简牍所奏之事,无非地方官吏不堪其扰,呈请缉拿纠结地方豪强,扰乱一方治安的不法之徒。朕的丞相却能一语中的,将此事背后的厉害关系看得清楚透彻。”

    公孙贺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急忙诚惶诚恐地谦虚了一番,心里却道:好险!想自己自接受相印以来,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小心地揣摩着皇帝变幻无常的心事。今日,自己无非堪堪抓住了皇帝一心打击地方游侠,稳固刘家天下的心理罢了。

    “姨父来博望苑就为此事?”刘据心中稍微释然,“此事我已知晓。姨父不是已经下令各级官员全力以赴,通缉阳陵巨盗朱安世了吗?”

    “此事虽然无关你我,但思前想后,老夫总觉得寝食难安。”公孙贺道,“皇帝已多次向臣下说起殿下为人行事太过宽厚,与皇帝的做派大相径庭。此前,有关皇帝的多项政令,殿下也颇多不同之言。老夫心想,眼下皇帝最为关切的,便是打击民间尚勇任侠之风。老夫生怕殿下又有与皇帝不同的想法,且表露出来。所以此番特来提醒殿下。”

    “姨父,父皇眼下最为关切的,若只是打击民间尚勇任侠之风也就罢了。父皇如今还在谋划着再伐匈奴。”

    “不错。陛下日前已经吩咐贰师将军早做准备,待来年春暖或许便要提兵北进。”

    “兵革屡动,民不聊生。我确有意上书父皇,劝其打消再伐匈奴之念。”

    “万万不可!”公孙贺急道,“匈奴乃皇帝心中难消的块垒。元光二年至今,已是四十余年,北击匈奴,让单于俯首称臣乃皇帝毕生之愿。殿下不如顺其心意,主动上书请战?”

    太子刘据虽然禀承其母仁恕温谨的性格,却自有其倔强坚持的一面。

    此时,他执拗地看着自己的姨父、当朝的丞相,恳切地说道:“我乃大汉朝的储君,怎可对眼下的饥疫遍地、民生穷苦视若无睹?元狩四年,决战漠北后,国库为之一空。父皇为继续北伐,发布了《算缗令》,要求全国商人据实呈报自己的财产数额,从中征税。可几乎无人主动呈报,甚至出现了富豪皆争匿财产之怪象。父皇大怒,于元狩六年,又发布了《告缗令》。有资产者,一旦被人告发隐匿家财,一律抄家;敢于告发者可得其一半家财。仅仅三年,全国中等以上的家庭全部破产,国库倒是为之充盈。可接下来,便是无休无止的征伐。从元鼎五年开始,父皇用了近三年的时间征服南闽两越;元封二年,又讨伐朝鲜;元鼎六年、太初二年、天汉二年、天汉四年,四伐匈奴,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大败而归。其间还有太始二年至太始四年,西征大宛,致十万汉军埋骨异乡!如今,国库又为之一空,民生多艰,若有凶年,百姓竟易子而食,以至寇盗四起。到天汉二年,南阳、楚、齐及燕、赵之间地区匪寇为害尤为剧烈,甚至危及京城长安!姨父,这样的局面下,我如何能不劝父皇止兵息武,与民休息?”

    公孙贺面色尴尬,低头不语。太子所言,他为一国之相,岂有不知之理?然而,如今的卫氏家族,看似权倾天下、风光无限,实则早已是外强中干。皇帝对卫皇后的疏离,对太子的失望和对幼子刘弗陵的格外偏爱,这一切,早就让宫廷内外、朝堂上下对整个卫氏家族万箭俱发了。在这个时候,太子言行稍有不妥,怕是会给所有的人都带来无妄之灾。

    “姨父,我所说的,所做的,也都是为了汉室天下!”刘据见公孙贺沉默不语,不禁焦急,“文景之时,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不是换来了国富民强,才有父皇北击匈奴雄厚的国力支撑吗?如今,连年征役,已致海内虚耗,人口减半,是更应该效法文景之时的做法呀!”

    “太子所说固然不错。”公孙贺沉沉一叹,这才道,“太子殿下可有想过来日方长?”

    刘据一愕,愣住了。他明白公孙贺言下之意。若能顺着皇帝之意,等到即位之时,自己完全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何必在此时违逆皇帝心意,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呢?

    屋外,夕阳已尽,世界一片昏黑,是真有风雨欲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