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莫非,朕不该处罚她们?”
“她们都还很年轻,嫣儿刚刚为人之母。”她在努力隐忍着,不让眼中的泪落下,“陛下,如果你仍旧盛怒难消,就处罚臣妾吧。是臣妾教女无方!”
“嫣儿她是自请死路。求仁得仁又何怨?”刘彻有些心软。
他有三宫六院,数不清的妃嫔宠姬,她们为他诞下龙子凤女,有些,他甚至都不太认得明白。可是,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不同。她们毕竟是皇后所出。而他与卫子夫也曾有过那样漫长的夫妻情浓的日子。那时,他们乖巧伶俐的女儿们环绕身侧、承欢膝下,那样多甜蜜温馨的片段突然历历在目,让铁石心肠竟然有了几分酸楚之意。
他猛然站起身来,不再说话,也不愿再看身前的女人一眼,那样匆促地摆驾离开。他的心中又燃起了无法遏抑的怒火。这怒火将他心中刚刚生出的几许悔意烧得干干净净。如今,他只有在年轻的钩弋夫人和幼子弗陵身边,焦灼不安的灵魂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日渐老去,越来越多的人和事都开始无法掌控,可心中的欲念却不曾少得丝毫。自元狩四年的决战漠北之后,他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为了万夷来朝,他南征北讨,因之国库空虚。为了继续征战,他与民争利,下令将全国矿产、冶炼、铸造、采盐等利润最高的行业收归国有。他甚至颁布了严苛的《算缗令》、《告缗令》,全国民生因之一派凋敝。他已竭尽所能,却总是事与愿违。他想,自己怕是无法在有生之年扫灭匈奴,让匈奴单于向自己俯首称臣;民生多艰、水旱连年、百姓流离、寇匪四起,他治下的大汉朝并非他所期待中的那样富庶和强盛;甚至,他的臣子们也并非他所希望的对他忠心耿耿,忠直之人都愿意追随仁厚的太子,自己似乎只能用酷吏和宵小之徒来维持自己的绝对权威。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他追问、慨叹,竭尽所能,却始终无法抵御岁月的侵袭。到了今时今日,似乎他唯一能够完全掌控的,便是那个无依无傍的女人和那个童真烂漫、毫无机心的孩子。他清楚地知道,他是他们可以依恃的唯一和全部。
“陛下走了。”倚华走了进来,将卫子夫扶起。
“我以为他会有些许的悔意,想不到……”卫子夫凄然而叹。
“事已至此,陛下就算后悔,人死也不能复生呀!”
“你不明白!他连杀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会后悔,这有多可怕!”卫子夫突然有了蚀骨的寒意,不禁浑身哆嗦,“只怕,这还只是开始。”她神经质地抓起了倚华的手,“通知太子,让他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让他……”她陡然沉默了,沮丧而绝望。山雨欲来,你能将风挡在屋外吗?
“静观其变吧。”倚华安慰道,“太子素来谨慎。更何况,陛下年事已高,要做什么,只怕力不从心。”
卫子夫不语,绝望几乎将她彻底击垮。
公孙满门被屠,最为忧惧的,当属太子刘据。
博望苑中,少傅石德滔滔不绝,刘据却是目光流离、神情恍惚。
“殿下!”石德停止了讲授,殷殷地唤。
“少傅。”刘据勉强收敛心绪,奈何早就心乱如麻。
“强秦在周王朝时,不过是王朝西北边陲一个专门为天子养马的野蛮部落。直到强大的周王朝被犬戎攻陷都城镐京,周幽王被犬戎所杀,世代为周天子养马的秦人首领秦襄公率领军队护送周平王至东都洛邑,秦襄公被周天子封为诸侯,并将‘丰’、‘岐’之地封给秦人,秦人方才立国。”少傅石德却不管太子刘据心不在焉,依旧娓娓而谈,“然而,秦人受封的土地其实是在强悍的游牧部落的控制之下。立国之初,秦人面对的是游牧部落不断的攻击和屠杀,秦人几代先王都战死疆场。殿下可知,这样一个内外交困的弱秦,为何能并称战国七雄,最终竟统一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