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公任用卫人商鞅变法,推行‘农战’和‘法治’,举国之民皆为耕战之民,以军功授爵,秦遂得以强盛。”刘据强打起精神,对曰。
“然,秦二世而亡。我大汉建国甫毕,民贫国弱,高皇帝北征匈奴竟遇白登之围;建国未久,又遇吕后乱政[23];直到文景二帝,与民休息,才逐渐有了‘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的富庶局面。然而,匈奴仍屡屡犯境,文帝时,匈奴甚至两次大举入侵,兵锋直逼长安,京城危急,满朝惊恐。”
听石德说到这里,刘据这才收敛了思绪,凝神静听。
“强秦统一六国,二世而亡。东南西北,偌大的疆域究竟该如何治理?用强秦之法,可御强敌于外,却难免兵革屡动,海内虚耗;用文景之治,可使百姓安居,国力富庶,却似难以扫灭四夷,平定边塞。奈何?”
“不错。”太子刘据点头曰,“舅父尚在世时,父皇曾对舅父说,‘朕因朝廷诸事草创,又值四夷交侵,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不得已劳动人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便蹈亡秦覆辙。’可元狩四年决战漠北之后,匈奴已无原来之势,退至瀚海沙漠以北。却为何还要……”
不待刘据说完,石德将其打断:“若老夫记得不错,当年,圣上还对卫大将军说,‘太子为人敦重好静,必能安定天下,欲求守成之主,更无贤于太子者。’”
刘据一愣,方才明白石德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急忙遣退左右,向石德长揖道:“愿听少傅教诲。”
“殿下最近终日惶惶,想必是为公孙一门和两位公主之事寝食难安。”
刘据惨然一笑,“我不是父皇心中最佳的储君人选。”
“谁又会是储君的最佳人选?齐王闳、燕王旦,还是昌邑王刘髆、广陵王刘胥?”
“父皇不是将钩弋夫人的宫门都封作‘尧母门’了吗?”
“陛下老矣,三岁稚童,如何托付天下?”
“既是如此,父皇明知公孙家人、卫氏族人,必是我将来为政的基石和后盾!若非有意为之,我实在想不出父皇为何如此狠绝!”刘据的情绪变得激动,石德乃太子身边重臣,多年以来,倾力辅佐,二人之间自是无须诸多隐讳。
刘据此时已准备将郁结心中多日的情绪一吐为快,“即便父皇并无易储之心,可如此行为,朝堂上下、宫廷内外,那些势利奸邪的小人,还不对太子宫、皇后宫万箭俱发?”
“殿下,少安毋躁,不妨将公孙满门被屠之事单单只看作巫蛊作祟。陛下老矣,一心求仙问药,更忌惮鬼神杀人。巫蛊之事一出,陛下怕是根本未及计较后果、大局了。”
“使我得学黄帝,弃却妻子,直如脱履耳。”刘据凄然曰,“父皇如今,真把我和母后弃如敝履了!”
石德喟然而叹:“陛下当日所言,不过是一时糊涂。殿下,当务之急,只是耐心以待,只要不沾惹上巫蛊,相信殿下定有守得云开之日。”
“别说那些桐偶木人,我太子宫如今是连金玉神像都不敢有呢!”刘据深深一叹,“纵是如此,可两位皇妹何其无辜!”
沉吟许久,石德终于说出心中最想说的话:“吕后乱政虽已是陈年旧事,可于陛下而言,却是必须时刻提防的。陛下此番所为,或许是为剪除后党,让殿下将来尽可施为,不必受制他人。”
刘据闻言一愕,继而沉默,良久才叹道:“母亲为人,父皇岂有不知之理?母亲如何能与吕后相提并论?怕只怕,父皇希望将来不必受制他人之人,非我刘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