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转眼，石皓远走边塞已是数月，却始终未有只言片语捎回。公孙灭族之事也算尘埃落定，可帝都长安，兴盛繁华之下却隐藏着寻常百姓难以看到的浊流暗涛。
是夜，火烛摇曳，水灵儿于灯下忧心忡忡。事实证明，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她只能看到别人悲惨的命运，却是无法化解。可既然命中注定，为何又要让她看到？“爹爹，灵儿不懂，皇帝不是很相信仙道之说吗，为何不许旁的人，特别是身边之人沾染？”
“傻丫头，皇帝相信仙道之说，那是想长生不死，想永远大权在握。皇帝忌讳别人，特别是身边之人沾染，还是因为怕死，怕神鬼杀人。”
一语中的。
水灵儿不禁打了个冷战，看着父亲，是有满眼的疑惧。
“灵儿可知陈皇后旧事？”
“陈皇后？爹爹说的可是前皇后陈阿娇？”
水宜清点头道：“想当年，皇帝指天发誓要‘金屋藏娇’［24］，足见对陈皇后情之深，爱之重。”
“陈皇后被打入冷宫，还是因为巫蛊？”
水宜清清了清嗓子，却把嗓门压得更低，将自己于宫廷中听来的陈年旧事向女儿一一道来。
皇帝刘彻的结发之妻陈阿娇，乃皇姑母刘嫖之女，本就是皇亲国戚，贵不可言。更兼小小年纪便嫁做太子妃，愈加高高在上，煊赫尊贵。刘彻登基为帝后，陈阿娇也顺理成章做了皇后。然而，这个看似为命运之神青睐有加的年轻女子，却遭遇了后宫女子最致命的打击——无嗣。尽管与皇帝少年夫妻，恩爱美满，奈何年复一年，苦无子嗣。
中国古代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对如云的美女而言，皇嗣是她们在宫廷之中安身立命最重要的筹码，甚至比爱情更重。
还等不到色衰爱弛，一直未能生育的陈皇后就给了皇帝刘彻另寻新欢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皇家血脉的延续，为了汉室江山、刘家天下。
陈皇后的妒火和哭闹，只能将皇帝越逼越远。直到美丽温婉的卫子夫被送到了皇帝身边，并且身怀龙种，曾经的神仙眷侣便是彻底覆水难收，恩情不再了。
皇帝再不驾临，储满柔情蜜意的爱情金屋荒废成了金丝囚笼。绝望中的陈皇后于是孤注一掷，乞灵于巫蛊。如果鬼神能帮她挽回皇帝的爱情，能赐给她梦寐以求的皇嗣，她愿意付出一切去争取。
巫女和术士在皇后的寝宫大行其道，设坛做法，煞有介事。年轻的皇后满心虔诚，满怀希望，根本想象不到，宫廷之中有多少双邪恶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在盘算着罗织着自己的滔天罪名。
果然，皇帝刘彻勃然大怒，下令彻查。结果是，陈皇后被囚长门宫［25］，并株连屠杀三百余人。
其时，皇帝刘彻也就二十**岁。他对巫蛊的忌惮由此可见一斑。
皇帝也是人，也是要病要死的。民生艰辛，升斗小民死则死矣。皇帝则不同，无限的权力，自然想有无限的生命去享用。需要严密防范的不仅是人的暗算，更有鬼神的暗算。
火烛将尽，屋内父女俩唏嘘不已。
“这场巫蛊之祸要能就此平息，也就罢了。死了这么多人，连亲生女儿都杀了，皇帝也该清醒消停了。”水灵儿想起了阳石公主，美丽高贵、金枝玉叶又如何，竟也落得惨死。
“怕就怕，这还只是个开始。”水宜清却是摇头叹息，“看看死的都是什么人，都是皇后的至亲，皇后的娘家人。你以为，都是没根没据的？这些日子，素日只能深夜悄悄在后宫走动的胡巫竟也肆无忌惮起来，大白天，也敢在宫里招摇。听说是因为皇帝前几日做梦，梦见千具偶人挥舞着武器围攻他，被吓坏了，便着人追查。这样的事可怎么查？于是，动用了那些胡巫，据说能与鬼神沟通，将埋下的下咒偶人找出来。”
这些年来，楚善之流的巫女和胡巫经常出入后宫，教后宫妃嫔、宫女避灾求福。据说，几乎每个宫房都埋藏了偶人，或是用来祭拜，或是用来下咒。妃嫔、宫女之间一旦闹得厉害了，就相互告发，都说对方是在诅咒皇帝。皇帝最忌惮的便是鬼神害人，一旦听说，难免痛下杀手。每一起巫蛊案，往往从宫廷牵扯到民间，从长安祸延至各郡各封国，牵连进去的妃嫔、宫女以及官员，动辄数百。如今，竟然动用胡巫查巫蛊，真不知还会牵扯多少人进去。
水灵儿打了个冷战，想起了皇帝刘彻额头弥漫的血海，冤魂恨鬼的惨呼诅咒。“爹爹，我们走吧，离开长安！”
“走？去哪里？”水宜清也是精神一振。自己常在宫中行走，所为之事尽皆皇帝最看重，又最忌惮之事，徒留下去，只怕难逃一劫。
“去朔方，去找石皓！”
“不成！去哪里不好，偏要去那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告诉你，石皓若是回来，不管他有没有军功，我都将你嫁给他；可他若是不回，你休想去！”
“那就哪里都不去！反正我要留在长安等石皓！”
父女俩僵在了一起。
是夜，凄风苦雨，楚善却找上门来。
进宫？不！水灵儿坚决摆手拒绝。
“实话说了吧，是皇后娘娘要见你。”楚善将嗓门压得很低，“就当是还公孙夫人救石皓一命的人情。”
是的，石皓还活着，公孙家却遭遇灭门之祸，自己的确还欠着公孙家的人情。水灵儿要走，水宜清一味阻挠，水灵儿只得让楚善先行一步。
不去，难道就不是杀头之罪？即便恩宠不再，她毕竟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啊。水宜清颓然，不再言语。水灵儿穿戴整齐，匆匆走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