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充一味沉默,苏文急了,“江大人,上次攀诬太子与宫女有染之事,苏文早已不见容于皇后、太子。太子若是即位,苏文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胡说什么!”江充不满地斥道。
“江大人,你我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苏文不管不顾起来,“公孙家的事,是你指使楚善诱其用偶人诅咒钩弋夫人,以便日后向皇帝告密,以陷害皇后。阳陵大盗朱安世信口胡诌,说驰道上埋有诅咒皇帝的偶人,也是你让我依葫芦画瓢,找人埋了进去,不仅害了公孙全族,也害了长平侯和两位公主!”
老底都揭了出来,江充早已是满心杀意,却是隐忍着。
“说这些做什么!”他冷冷地说道,“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皇后、太子再得势!”
“不错!”苏文急忙附和道,“皇帝极爱钩弋夫人和小皇子,常说小皇子像极了自己,只怕是早有改立太子之心。若能除掉皇后和太子,小皇子即位,黄口小儿、乳臭未干,还不被你我玩弄于股掌间?钩弋夫人也不像皇后,娘家人在朝中没权没势的,更好摆布。”
江充哼哼哈哈一阵,敷衍打发了苏文,心里却亮堂得很。自己可不是苏文,被皇后、太子恨到了骨髓里。想想自己也得罪过太子。那还是数年之前,太子的信差在驰道上奔行被拿获,自己偏偏不顾太子求情,硬将此事据实禀告了皇帝。不过,自己也是执行公务,秉公办理罢了,想那太子也不至于耿耿于怀吧。
皇帝毕竟老了,已近古稀之年,太子随时都可能登上大宝。与太子作对,那还不是“明知不可而为”的事?水灵儿说得对,只怕折损的还不只是运程,还有小命一条。
平白的,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江充定下心来,决心找机会探探太子的口风。至于栽赃公孙家和陷害皇后的事,除掉几个小喽罗封口,还不是易如反掌?
水灵儿回到家中便病倒了。自长大成人,在爹爹的调教下,学着替人相面,卜算运程以来,她还从未说过谎,更何况是如此弥天大谎。她看到的都是灾难,今日所见之人,除了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所有的人只怕都在劫难逃。
在病榻上缠绵了三日,水灵儿的身子才算有了起色,能下地走动了。
独自坐在院子里,沐着初夏清晨的暖阳,水灵儿一手执着木梳,另一只手则举着石皓所赠的黄杨木笄,痴痴愣愣的,一味地发呆。男人可是狠心,这一走,便音书无个。泪,情不自禁要流,感情无依无靠的,心也没着没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水灵儿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是不想爹爹再为自己担心。
健步进来之人却非水宜清,竟是朱安世。
“你?怎会是你!”水灵儿惊得腾身而起,杏眼圆睁,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转念一想,此人可是朝廷通缉的大盗巨匪,光天化日之下登堂入室不就是本行吗?想到这里,水灵儿手指着大门,愤愤地说:“出去!给我出去!”
“灵儿!不得无礼!”随着一声轻斥,水宜清也进得门来。
“爹爹,此人可是阳陵巨盗,是朝廷的通缉犯!”一头雾水,不知爹爹怎会结识了此人。
“朝廷如今要忙的事可多了,顾不得我这个小蟊贼了。”朱安世倒是爽朗,咧嘴笑道,竟自顾自走进了堂屋。
“灵儿,进屋回房吧,别再受了凉。”水宜清劝道。
“爹爹……”她却只是心急。
“你病的这几日多亏了朱公子。张天师成天地把我往宫里拽,像是怕我跑了似的。爹爹没时间照顾你,熬汤喂药,都是朱公子在做。你病得迷糊,不省得而已。”
水灵儿听过,又羞又恼,跺了跺脚,奔回自己的房间。
原来,这些日子,朱安世趁水灵儿不在时,便一直和水宜清套近乎,说是要学法术。水宜清胆小怕事,知道他的来历,不敢得罪,只是支吾应承着,不冷不热的。那晚,水灵儿从皇宫回家便病倒了。恰巧朱安世在,便热心地忙着抓药煎药,很是细心周到。
水宜清看在眼里,追问之下,朱安世也不躲闪,直言自己对水灵儿一见钟情,并想娶她为妻。他在被皇帝通缉前,也颇积累了些资产。如今,是想带着水灵儿和水宜清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觅一处安宁的所在,置办些产业、奴仆,隐姓埋名,过些安稳平静的生活。
听朱安世信誓旦旦如此一说,水宜清心里也盘算开了。女儿虽与石皓两情相悦,年岁相当,但石皓远赴朔方后音信全无,甚至生死难测。女儿眼下正值青春年华,若是没凭没据地等下去,年岁渐长,婚事没着没落,只怕落得老来凄凉。朱安世岁数稍大,却也算粗中有细,对女儿更加情有独钟。虽是朝廷通缉的盗匪,实则却是劫富济贫的侠士。论及此,那石皓又何尝不是戴罪之身?
思来想去,水宜清到底还是过不了朱安世乃朝廷钦犯这一关。更何况,水灵儿素来倔强,对感情更加执着。水宜清索性懒得多管,只任其自然发展。
阳光明媚,水灵儿在窗边的阳光里席地而坐,手里仍握着黄杨木笄,思念,蚀骨噬心。
有人推门进屋,一把将木笄从她手中夺走,“我当是什么宝贝,这么一直捧着、看着,不就是支木笄吗。”朱安世依旧大大咧咧。
“还给我!”水灵儿站起身来,也不去夺,只是横眉冷对,恶狠狠的,是有要吃人的神气。
“不就是一个戍边的穷小子吗?”朱安世嗤之以鼻,“军功这么好建?那是要拿小命去拼的。你看有几个人得了军功,荣归故里?大多数的人能求个马革裹尸还便是万幸了。你如此痴等下去……”话未说完,便见水灵儿已是怒极而恨,高高扬起了玉手,一记耳光劈头盖脸凶狠地扇了下来。朱安世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捏在掌中,不禁恼道:“丫头,你可擦亮眼,看清楚了,一个戍边的穷小子,即便能活着回来,也不可能给你安稳富足的生活!”
“我可真是怀疑,朱大侠那劫富济贫的侠士名声究竟是如何赚来的。我虽是个女子,所知所学甚少,却也听说,高祖时期有个叫朱家的人。他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专趋人之急,甚已之私。这样的人一直以来,被人尊为大侠士。我不知朱大侠与大侠士朱家有何渊源,是从何得来侠士之名,可单单就这所谓的‘安稳富足’,朱大侠似乎与大侠士的做派相去甚远。”水灵儿冷声刺道,“石皓虽然清贫,无依无傍,还是戴罪之身,却是光明磊落,绝不苟且偷生,更不会为了自己活命信口雌黄,胡乱攀诬。朱大侠的家财万贯爱给谁给谁,朱大侠能给的安稳富足的生活,我水灵儿受不起!”
朱安世再一次被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倔强女人打败了。他只想对她好,只想给她安宁幸福而已,这竟也是错?
朱安世涨红着一张脸,闷声不语,扭头便走,将那支木笄狠狠地掷于地上。
水灵儿弯腰捡起,却是泪如流萤,无止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