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灵儿养病的这些日子,受皇帝委派,专门查办巫蛊事件的江充居然消停下来,新的案件和被牵连的人逐渐少了。
五月,已经六十七岁高龄的皇帝刘彻突然卧病,于是,将朝中之事交给太子刘据,自己带着钩弋夫人和小皇子刘弗陵去甘泉宫(地处陕西淳化西北)避暑养病了。
甘泉宫距长安三百余里,依甘泉山而建,山中出甘泉。整座宫苑依山就势,其间山川林泉,葱茏掩映;离宫别馆,错落有致,相属互望。夏季,刘彻常到甘泉宫避暑,八月秋凉乃还。
一切都在向有利于皇后和太子的方向发展。皇帝一旦驾崩,整个汉室江山便是太子刘据的了,朝中素日诋毁太子的酷吏群自然有所收敛。
这日,圣旨从甘泉宫送到了长安城,是皇帝召太子之师少傅石德前往甘泉宫见驾。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是皇帝要交代身后事了。
直指绣衣使者江充是何等机敏警觉之人,立时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向皇帝禀告近日来在宫中调查巫蛊事件的结果,跟着便去了甘泉宫。
广殿层台,宏伟壮丽、美轮美奂。林泉草木消解了夏季的溽热,江充守在宫房外,耐心等待。许久,石德才阔步而出,看来神清气爽,颇有意气风发之感。
“石大人怎会在此?是陛下召见吗?”明知故问,恭敬而热情,却神色自若,仿佛自己碰巧经过,偶然相遇罢了。
石德看清了眼前突然出现之人,先是微微一怔。此人可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阴狠刻薄,草菅人命,素日里对太子身边的人根本不屑一顾,今日何故换了这副谦逊热忱的嘴脸?“江大人。”石德一转念便明白了个中奥妙,于是从容一揖,对眼前的酷吏是有满心满眼的不屑,“江大人来甘泉宫,可是长安城又发生了大事?”
“哪里是什么大事。”江充谦恭地笑道,“陛下最近为巫蛊所祸,所以缠绵病榻。在下不才,只是替陛下清除宫中的巫蛊之祸罢了。”
“陛下年事已高,偶有病痛,应当节制饮食,服用汤药,静心调养,自然便能康复。”石德肃然道,“巫蛊之事祸连甚众。江大人若真相信这套说辞,莫非不怕冤魂索命?再者,驱鬼神杀人者,早晚反受其祸。江大人可要谨慎为之啊!”
早知道这石德是个“一根筋”,不承想,说话如此直言不讳,无所顾忌,看来,皇帝此番召见,确实有托付天下之意了。江充于是讪笑道:“石大人提醒得极是。在下职责所在,一心一意,不负陛下所托罢了。”
“江大人忠心为主,佩服!佩服!”石德相当倨傲,扬长而去。
江充很是懊恼,石德的态度让他对未来充满了疑惧。石德是太子之师,石德认为巫蛊之事祸连甚众,那么,太子肯定对自己在宫廷民间大肆搜捡巫蛊,抓捕、杀戮宫人、官员诸多不满。
“江大人!”江充买通的皇帝身边的小黄门匆匆而来。
江充跟着小黄门急急向一旁的僻静处走去,边走边压低了嗓音问道:“皇帝和石德都说了些什么?”
“陛下问离宫后,太子在长安都做了些什么。陛下对石大人所言,太子所为似非常满意。不断地说:‘太子仁厚,可托天下。’”
江充的心抽得更紧。
“只有一件,陛下听后沉默不语,似有些不快。”
“何事?”江充急忙追问。
“石大人对巫蛊之事颇有微辞,说,各宫房传出的巫蛊事件多因妃嫔间争风吃醋。胥吏介入后,严刑拷问,受不了的自然坦白罪行,胡乱攀诬,供出‘同党’。这样一来,从长安、三辅,到各郡各封国,祸连甚众,诛杀了数万人,已经是人心惶惶。”
江充吓出了身冷汗。看来,不论自己以前和太子、卫家人有何过节,单单就当下这一起起的巫蛊案,太子即位后定然不会放过自己。
江充终于下定了决心。
御床上斜倚着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皆为最好的丝料所制。他恹恹的,毫无精神,一脸病容,微蹙的眉心却仿佛用刻刀刻出了杀气腾腾。
“陛下!”江充小心翼翼地唤道。
老者张开眼睛。老眼昏花,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锋利和睿智,却裹挟了更多的骄横和昏聩。
“来此做甚?”是有满心的不耐烦。
“陛下,臣为陛下寻获一名胡巫,法力甚高,会用西域异草熬制一种香汤。病弱者若沐以此汤,据说,可驱邪避秽,百病俱消。”
“当真?”御床上的人来了精神。
“臣一到甘泉宫,便遣宫人助胡巫熬制香汤,陛下随时可沐浴驱邪。”
老者非常高兴,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
也就一炉香的工夫,皇帝刘彻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体内沉疴竟似已好了六七成。刘彻甚是欢喜,急忙召见胡巫,要重重封赏。
隆准深目,皮肤黝黑的巫女款款向皇帝施礼称谢,将皇帝细细打量了一番称,自己虽用香汤暂且压制了皇帝身上的邪秽之气,但皇帝的病根在巫蛊诅咒上,若不能铲除,皇帝病根难除,身体无法康复。
“还是巫蛊作祟?”刘彻的眉心蹙起了恼恨和烦乱,“可知这巫蛊之气缘起何处?朕不想祸连无辜。”
“这很简单。”江充道,“胡巫施以法术,很快便能找出来。”
“好!就让朕见识、见识这胡巫的本事!”刘彻顿时来了兴致。
宫人按江充的吩咐将一只盛满清水的硕大陶制水盘送了进来,放于几案之上。胡巫口中念念有辞,开始做法。不多一阵,胡巫口中咒语愈发大声可怖,且手舞足蹈,似有鬼神附身。突然,胡巫猛喝一声,大手一扬,水盘中原本平静无波的清水随即沸腾起来,水浪滚滚,水花翻溅,直看得刘彻和随侍宫人目瞪口呆。足有半炉香的工夫,水浪、水花逐渐平息,水盘中的水回复了平静,只有丝丝涟漪还在印证先前的神奇。胡巫一刻也没停止过咒语和手舞足蹈,浑身已是大汗淋漓。待水波完全平息,胡巫如灵魂出窍般抽搐着,口吐白沫,晕厥地上。左右宫人急忙将胡巫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