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老人朗声而笑,扭头对身畔之人道,“我道此女长于乡野之中,未曾见得世面。不承想,竟伶牙俐齿,甚是乖巧。”
县丞不失时机地凑上前来,禀道:“陛下,此女手有异常,自幼紧握无法张开。早前,曾有法师为其相面称,此乃凤拳,藏了一生奇缘,时日一到,得遇贵人,方可开启。”
“是吗?”老人大为好奇,不待县丞多言,走上前去,伸手将仍跪于地上的少女扶起,注视着她惊魂未定却异常澄净清明的眸子温和地说,“让朕看看你的手。”
少女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只听话地将右手伸出。
果然紧握成拳。
“自幼如此?”老人关切地问。
少女只知茫然点头而已。
老人回头,对望气法师和县丞道:“你们来试试,看可能掰开。只是小心,别伤到此女。”
法师和县丞领命,相继上前,试了又试,想尽办法,却无法将少女紧握的手指掰开。老人又唤了几名侍从来试,仍旧无计可施。
“陛下,不如你亲自试试?”有人从旁提醒。
老人想了想,微蹙着眉,执起了少女的手。周遭众人凝神屏息,拭目以待。
老人轻轻用力,少女的手仍没有丝毫反应。老人的眉蹙得更紧,力道稍稍加大。
奇迹发生了,少女似疼痛地娇哼了一声,继而,紧握成拳的手,手指竟然慢慢地张开了。纤指如水葱一般细长娇嫩,一如常人,只是,手心里,赫然放着枚碧绿通透的玉钩。
屋内众人皆大吃一惊,有人甚至惊呼起来,直道:“神啦!”
少女也是喜极而泣,泪水恣肆,急忙跪地叩谢。
老人喜不自胜,再度将少女扶起,仔细端详她美丽青春的容颜,一时惊为天人,不禁心旌荡漾。
“恭喜陛下,得此凤女!”望气法师不失时机,上前贺道,“玉钩作证,此等龙凤奇缘,实乃天意!”
就这样,赵九儿,这个母亲早丧,父亲含冤入狱,原本毫无依傍,也毫无希望的少女,懵懂之间便被送入宫廷。一夜承恩,已是花甲之年的皇帝刘彻直将这个纯真无依的少女疼入骨髓,直接将她封为婕妤,后宫之中,名位仅在皇后之下。然后,又在长安城南修建“钩弋宫”,赐赵婕妤“钩弋夫人”之号。钩弋夫人孤苦,更无叔伯兄弟,父亲又含冤受了宫刑,于是召入未央宫,封作中黄门。
钩弋夫人夜夜专宠,第二年,便为皇帝诞下了幼子弗陵。龙心大悦,又将其宫门封作“尧母门”。
“女儿!”见钩弋夫人失神冥想,赵公切切地唤。
钩弋夫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眼角已然被泪水濡湿,急忙垂首,悄然拭去。
“是不是陛下的身体……”
不待父亲说完,钩弋夫人急忙将其打断:“爹爹不要胡思乱想。陛下很好。陛下极爱弗陵,对我也好。”
“女儿可有想过,陛下若有不测,小皇子四岁而已,你们母子如何自处?”赵公却执意要说。此番来甘泉宫,是直指绣衣使者江充的意思,由黄门侍郎苏文亲自安排。
闻得赵公此言,钩弋夫人不语,只用手指蘸着手边的水酒,在案上写了两个字,然后抹去,轻声道:“爹爹受人安排来此,是为此事吧?”
案板上,钩弋夫人写了又擦去的是“易储”二字。
“未知女儿有何打算?”赵公问道。
“女儿的想法很简单,只希望陛下能给弗陵一片富庶的封地。陛下百年后,女儿能在封地奉养爹爹和姑母,守着弗陵长大成人,便知足了。”
“爹爹的想法也是如此。那两个字,是有人想让爹爹来劝说女儿寻机向陛下争取的。爹爹明里应着,心里却知,那是断断不可为。”赵公叹道,“女儿和小皇子如今虽然得宠,却和别的妃嫔还有所不同。女儿你没有叔伯兄弟可以依靠,爹爹也只是个废人……”
“爹爹,不要这样说!女儿不许你这样说!”钩弋夫人垂泪道。
“自陛下将你的宫门封为‘尧母门’,爹爹便夜不能寐,食不甘味。”赵公切切叮咛,“女儿切记,卫家之人曾经一门五侯,富贵天下皆知。今日,虽已没了当日之势,但皇后入主中宫三十八年,太子得享其位也是三十一年之久,卫家之人在宫中、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那绝对不是你我能够撼动和改变的。小皇子还太小,即便皇帝有意,朝中的官员也不会答应;即便皇帝诛了公孙满门,杀了长平侯和两位公主,是在为那两个字清除卫家势力,可清除得干净吗?想想当年曾经追随卫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北征匈奴战功赫赫的人,他们现在不是将军就是列侯。那两个字,他们能答应得了?”
“爹爹无须多虑,这些女儿都知道。”
“爹爹就怕女儿你太年轻,禁不起宵小之徒的撺掇。”赵公又道,“爹爹不想吓唬你,可女儿你一定要时刻谨记当年戚夫人[26]旧事。”
钩弋夫人闻得“戚夫人”三字,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急道:“不会的!皇后是个温谨谦和之人,怎能与当年吕后相比?而我和弗陵更无心夺嫡。”
“皇后自然不同于吕后。爹爹只想提醒女儿,皇后能在这宫廷之中风光数十年之久,必有其过人之处。女儿应当多多学习皇后素日待人处世之法,方可安身立命。”
钩弋夫人点头应允。此时,有小黄门匆匆赶来,提醒赵公速速离开,皇帝已经摆驾来此了。
送走了赵公,钩弋夫人令宫人取来铜镜、妆盒,用铅粉小心掩去眼角的泪痕,又对铜镜嫣然一笑。一切并无异样,这才安心地等皇帝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