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派舍人持节前往未央宫,通过长御女官倚华向皇后卫子夫报告了受江充陷害被迫起兵的一切。
势成骑虎,有进无退。
听完这一切,惊惧之余,水灵儿颤声道:“不知皇后此时召唤小的所为何事?”
“抬起头来!看我!”卫子夫沉声道,声音里是母仪天下无尽的威仪,“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水灵儿迟疑着,不愿抬头,满脑子凌乱的思绪和影像,有爹爹,有石皓。满心的不甘,又无可奈何。终于,她抬眼去看,却是不由自主,泪水滚滚而下。
“快说!你都看到了什么!”卫子夫的声音里有了焦躁之气,依旧努力压制着。
该怎么去说?乌云漫卷,看不到阳光,也看不到生机。泪水涟涟中,无量头颅,无量热血,整个长安城血流漂杵,整个汉室江山都透着血腥之气。千江万川,滚滚而下,竟成一片滚烫的猩红。
“这么说,是没有希望了?”卫子夫从水灵儿眼里的泪水和惊恐中猜到了结果,不禁颓然,脸上,属于青春的最后华彩悄然褪去。
“皇后,太子已做了三十一年储君,素日为人行事颇得朝堂上下称道。此时,切不可妄听巫女胡言,自乱阵脚!太子绝不会失败!”忠心耿耿的长御女官倚华急忙进言。
“小的多年前随爹爹进宫做法曾见过皇帝一面。”水灵儿终于定下心来,努力控制着哽咽之声,急急地说道,“那时,恰遇李陵将军兵败投降。按理说,箭尽路绝,又无援兵的情况之下,被迫降敌,原本无可厚非。可皇帝大怒,当时竟然将正在做法的天师吓得化去升仙了。太史令司马迁大人为李将军求情,认为李将军是留得有用之躯,以求适当机会再报效国家,却被皇帝施以宫刑。一年之后,皇帝又寻了个借口,将李将军母弟妻儿,满门屠戮。依小的所见,皇帝乃旷世明主,文治武功,为天下所景仰,所以,最为嫉恨的,便是背叛。太子今日所行之事,即便是情有可原,在皇帝眼中,依旧是背叛,不可饶恕!”
卫子夫听罢,已然面无人色,略一思忖,急忙向长御女官倚华吩咐道:“速去太子宫,让太子收拾人马,即刻只身前往甘泉宫向皇帝负荆请罪!”
“皇后,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女!”倚华并不愿奉命,“太子仁厚,颇得人心。更何况,我们派去甘泉宫的人都见不着陛下。陛下龙体是好是坏,意图为何,我们根本不知。少傅所言非虚,怕就怕重演秦扶苏旧事。再说了,此时即便是找到太子,江充逆党只怕已经人头落地,不可挽回了呀!”
“可依小的所见,没有比眼下局面更坏的了。”水灵儿坚持。皇后的脸上看不到生机,只是血流成河。
卫子夫迟疑了,难下决断。
“那就让小的去吧!”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拿生命主动请缨,“若是天命不可违,小的自然无法让太子改变心意。而且,小的是巫女,甚至可能命丧太子剑下。若小的能见到太子,说服太子,或许能证明,冥冥中别有安排,便是一线生机!”
卫子夫的眼中希望重燃,注视着水灵儿,温言道:“你不怕死?外面只怕已经乱做一片了。”
水灵儿苦笑:“贪生怕死,世人尽皆如此,小的也不例外。只是,小的尚欠公孙家一笔债、一个人情。无论成或者不成,就当是还债了。”她说的是石皓。公孙家的人救了石皓,她却没能帮上公孙家丝毫。
多说无益。
水灵儿带上皇后的符节,换了身宫衣,匆匆向太子宫赶去。
太子不在宫中。
宫中之人告诉水灵儿,太子已带兵将江充及其党羽抓获,并斩首示众,如今正率众人将被捕胡巫押往上林苑,以火刑祭天并告慰巫蛊之祸中的受难者。
宫廷内外,长安城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额首相庆。
江充之流的酷吏早已被人深恶痛绝。这年头,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权臣胥吏,一旦沦落牢狱,委命下吏,就意味着人个尊严的彻底丧失。酷吏们只要他们需要的口供。在他们的手中,生命犹如蝼蚁,可以随时任意地被剥夺。不用任何公开审讯,有的,只是惨烈无比的刑讯逼供。秘密结案时,所有罪名一定全部成立,甚至比被捕时更多、更骇人,不杀、不夷族灭门,不足以惩前毖后。
江充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先下手,便能制住太子。而太子乃仁恕温谨之人,只怕会如秦扶苏一般,束手待毙。只是,他没有算到,太子身边有个石德;没有算到,皇帝动辄夷门灭族的暴虐早已将所有的人吓得草木皆兵了。
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自保,到头来,怕是无人能全身而退。
一场血腥杀戮在所难免。
此时,水灵儿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持着皇后的符节,要了匹马,便要出宫去上林苑。
宫门就在前方,守卫盘查甚严,是奉了太子之命,生怕遗漏了江充逆党。
身后突有脚步声响起,来不及回头,已有人近得身来,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水灵儿惊异地回头,眼前之人竟是一身宫装的楚善。她的身边制住自己的人也是宫女装束,尖嘴猴腮,仔细看来,竟然是黄门侍郎苏文。
水灵儿正欲惊叫挣扎,却是感觉腰间被硬物顶住。“带我们出宫!否则,立时便要了你的命!”苏文在耳边恶狠狠地低吼。
不得已,只能顺从。
这个时候,最管用的,除了太子的手谕,便是皇后的符节。在苏文的挟制下,水灵儿不得已,带着两个江充逆党党羽逃出了危机四伏的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