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满心的不甘。水灵儿知道,苏文出宫,自然不是逃命这么简单。他一定会日夜兼程地赶向甘泉宫,将这里发生的一切舔油加醋地禀告皇帝。龙颜震怒,便是真的无可挽回了。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意?让自己在这紧要关头去寻太子,却将太子的死对头苏文安全地带出了宫廷?
“苏大人,记得小的对你说过的话吗?”出得宫廷,水灵儿便急急地问道。
“当心火烛,命犯火德吗?”苏文冷笑道,“那些胡巫已经替我受了。现在,我安全了!”
“恭喜苏大人!”水灵儿道,“苏大人今年大利南方。此时若能带领全族离开长安,南下避难,便是真的逃过了此劫。”
“向南?”苏文扯掉了身上的宫衣,注视着水灵儿,不禁嘲笑,“皇后许了你什么?至死都要帮她?告诉你,我苏文从不信命!只要我回到皇帝身边,局势立马便会转变。刘据小子,以为自己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天下便唾手可得了吗?他可是大大忽视了皇帝对军队和整个时局的掌控能力。须知,皇帝最恨的就是背叛!除掉了皇后和太子,天下便是钩弋夫人和小皇子的了。他们会对我今日所为感激不尽。”苏文说罢,一把夺过水灵儿手中的缰绳和皇后符节。
“苏大人……”水灵儿再要说什么,却感觉一阵剧烈的疼痛袭遍了全身,寒意陡然升腾,凉彻心骨,耳边还有楚善的惊叫声。低头,一柄匕首已赫然深深插入了自己腹部。一切都结束了。原来,自己所有的心血都是徒劳。水灵儿不禁苦笑,自己全部的努力竟然只是助这个邪佞之徒逃出升天。天意弄人!她缓缓软倒在地。
“苏大人,你……”楚善惊恐不已,却不敢多说,生怕眼前之人也给自己来个了断。
“我去甘泉宫,你好自为之!”苏文说罢,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水灵儿醒来时,只觉得百骸俱销,是连略略动弹的气力都没有了。
“灵儿,你醒了!”竟是爹爹水宜清,声音悲中乍喜,眼里还泛着泪花。
心中一懔,“爹爹,你不是在甘泉宫的吗?怎会在此?”她艰难且焦急地问。
“皇帝已经移驾建章宫。怕你出事,我辞了张天师,赶了回来,谁知……”水宜清有些哽咽,扭头,手指轻轻抹了抹眼角。
“皇帝已经移驾建章宫?”水灵儿喃喃而语,是知道回天无术,自己显然已经昏迷了好几日,将一切可能的机会都错过了。泪,不自觉地流着,闭上眼,一片血海汪洋,冤魂恨鬼都在号呼诅咒。
如果一切只是注定,一切都无法改变,为何自己能预先看到?为何要让自己预先看到呀!
“灵儿,爹爹想求你件事。”水宜清低声道。
求?水灵儿在水宜清的搀扶下,缓缓倚墙坐起。夕阳穿窗入户,落在水宜清的手上。晶莹剔透。他的手中,竟有一支鸟首玉簪,材质上乘,做工精细,定然价值不菲。床头还有几只陌生的铜箱,很张扬地搁在屋中。
“爹爹,你想说什么?”
“灵儿,朱公子是个好人。这些都是他送来的聘礼。爹爹想将你许给他,让他带你离开长安城。”
伤心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她该怎么去说自己对爱情的执守,那份纯真热烈的渴望?
“爹爹,你可知,石皓是上天赐给我的,是我注定要爱的人。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了。”泪落如萤,“我在他的脸上、额头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姻缘,也看不到命途。爹爹,我看不到石皓的命途,就像看不到你和我的命途一样啊!”
水宜清呆住了,半晌才轻叹道:“可是,你的命是朱公子救回来的。”
原来,水灵儿无情的拒绝并未让朱安世放弃。他虽然不再出现在她眼前,却一直逗留长安城,并托友人置办了这些聘礼,等待时机。他不相信,自己无法感动这个女人。那日,太子诏告全城诛杀逆党,朱安世感觉必有大事发生,本想带了水灵儿暂时离城躲避。不承想,他到时,水灵儿已被皇后召入宫中。
整个长安城群情激动,都在为江充酷吏团伙的落网欢欣鼓舞,都在为太子除奸惩逆奔走相告。
朱安世不管,他只要找到水灵儿。
宫廷戒备森严,他进不去。听说太子绑了胡巫去上林苑火祭,他急忙策马前往西门,竟在宫门不远处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水灵儿和惊魂未定,没来得及离开的楚善。朱安世大怒,迁怒楚善,一剑将其斩首,又将重伤的水灵儿带了回来。
“灵儿,现实些,好好想想吧。爹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更好的出路。这长安城是断断呆不下去了。”
不待水灵儿答复,朱安世走了进来。他一直在门外,听到了一切。
“或许,我应该带你出去看看,看看这个世界。”朱安世注视着水灵儿,冷静地说,“皇帝在建章宫颁布诏书,征调三辅地区附近各县的军队在长安外围集结,各地二千石以下官员全部归新任丞相刘屈髦统辖,入城平叛。皇帝严令,所有叛党一旦抓获,一律斩首,而且,坚闭城门,绝不可放走一个。太子只得假传圣旨,宣称皇帝病危,奸臣作乱,发兵征讨。他发动百姓,又把狱中的囚徒悉数赦出,加上太子宫的卫士,一起与丞相刘屈髦的军队展开血战。已经是第五天了。整个长安城伏尸如山,血流成河。”
水灵儿默默地听着,泪水已干,更无力再说什么,做什么。
“我知你清高,看不起这些金银铜臭。这支白玉簪虽然华贵,却及不上你头上一支黄杨木笄。只是,这世道,就连寻常百姓之家都无法求得安稳宁静。你好好想想,这安宁的生活,我能给你。我更知你所做的一切,不惜陪上性命,不过是为还公孙家一个人情。我问你,若我能替你还上这人情,又当如何?”
水灵儿惊异地抬头看他,但见目光炯炯,有如烈焰熊熊。
“你要怎样?”她吃吃地问。
他不答,只是冷冷一笑,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