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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望思台上草木深(4)
    朱安世这才醒悟,丙吉所作所为并非奉旨办差,而是出自一片良善之心,不禁感佩,当即长揖以谢。

    出了郡邸狱,丙吉又将朱安世带来的一箱钱财原样奉还。

    朱安世知道眼前之人乃清正刚直之士,巧言道:“大人还请收下,单为孩子。毕竟是皇家血脉,格外金贵些。”

    丙吉却是义正词严:“这些钱财皆是不义之财。在下虽然清贫,但每月所食之俸禄,清清白白,足以养活皇曾孙!”

    朱安世讨了个没趣,只得提了箱子告辞。走了一程,心便放得宽了,竟是雀跃起来,奔波劳碌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到水灵儿身边,向她道明一切。

    大局已定。

    水灵儿只是默然不语。

    “我看那丙吉是个好人,靠得住。”朱安世道,“我们这就收拾、收拾,南下,离开长安城。”

    “灵儿,随朱公子走吧。”水宜清一旁劝道。

    “爹爹不走?是张天师不许吗?”水灵儿机敏地觉察到了什么。

    水宜清为难,迟疑半晌才道:“太子之事后,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脾气也越发暴躁。皇帝仍日日服用张天师的丹药,却是收效甚微。张天师的丹药到如今只是安神治病的药丸而已。我更通药理,又识得百草,张天师当然不肯让我走。”

    “那还不简单?”朱安世道,“门外守着的小道童我来对付便是。我就不信,那张天师还敢让皇帝降旨通缉不成?”

    水宜清摇头道:“灵儿曾到皇后宫相面之事,不知为何,张天师竟然知晓了。”

    “一句话,走不走?若是铁了心要走,我自有安排!”朱安世乃江湖粗人,自然豪言壮语。

    “不走。我答应石皓要留在长安等他回来。”

    水灵儿一句话,封住了所有的退路。朱安世大怒,正要说什么,守在门外的道童却走了进来,催促水宜清即刻入宫。

    水宜清无奈起身,看着屋子里一对痴男怨女,不禁喟然长叹。

    毕竟已近古稀之年,皇帝刘彻的病反反复复,总不能大好。巫蛊案让这个昏聩的老人杀儿屠孙,诛妻灭女,可他自己却对这套妖言鬼语深信不疑。刘彻病重,请了巫师前来望气。巫师不知轻重,直言相告:长安的监狱中有帝王之气。

    九五之尊最怕什么?自然是大权旁落。前来夺权的管他是儿子、孙子,还是天王老子,格杀勿论!

    巫师一句妄语,又掀起血雨腥风。

    皇帝刘彻下令:长安城内所有监狱里的囚犯,无论是否定案,无论罪行轻重,一律诛杀!

    夜已深,水灵儿却突然于梦中惊醒,不由分说,披衣着履,匆匆奔入了黑夜之中。

    水宜清常在宫中,已很少回家。朱安世借着水灵儿重伤未愈之名,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水家。水灵儿对他素来冷言冷语,这个耿直豪爽的江湖汉子竟然毫不介怀,安然接受。此时,听得动静,朱安世急忙披衣跟上。

    水灵儿敲开了丙吉家的门。跑得太急,伤口尚未好得完全,已是一脸的冷汗,却是不管,只焦急地问:“大人,皇曾孙可还好?”

    丙吉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女,不禁蹙眉。

    朱安世追上前来,指着水灵儿道:“这就是在下的朋友,与太子、皇后渊源甚深。”

    丙吉思忖着,待要说什么,却听远处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似有大队人马正向这边飞驰而来。什么都不用再想了,丙吉急忙带着水灵儿和朱安世走进了郡邸狱,并下令守卫关好大门。

    内谒者令(宫廷内务官)郭穰带了人马前来郡邸狱,执行皇命。

    门外马蹄声大作,汹汹而来,监狱内,所有的囚徒都被惊醒,惊惶地隔着铁栏杆揣测着不祥的命运。

    朱安世带着水灵儿找到了皇曾孙所在的牢房。

    小小的婴孩如此娇弱,轻易便从稀疏的栏杆中递了出来。此刻,他紧闭了双眼,撅着嘴,握紧了小小的拳头,仍在熟睡,对这个充满敌意的血腥世界毫不知情,也毫无城防。

    水灵儿怀抱着小小的婴孩,抬头看向朱安世,依旧默然不语。

    朱安世却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信誓旦旦:“你放心,若有变故,我拼死都会守护你和孩子!”

    水灵儿不语,嘴角却微微颤抖,一行清泪潸然而下。她凭什么要他以生命为代价将她守护?若是可以选择,她真的不要欠他的情,无法偿还。

    圣意让闻者震惊胆寒。仅仅是因为巫师一句妄言,便要用长安城中成千上万条无辜生命去殉。

    巍巍帝都再次沦为屠宰场。整个长安城大大小小的监狱中顿时充斥着凄厉恐怖的呼叫声。手无寸铁的囚徒眼睁睁看着全副武装的屠夫闯进来,不由分说,眼前寒光一闪,人头落地。甚至来不及喊声“冤枉”。阎王殿的生死帐上,也都来不及划个血红的叉。这般无辜的死法,注定是孤魂野鬼,永世飘摇。

    手起刀落,便是身首异地。刀钝了,手还在机械挥舞。赤衣玄甲本是开疆拓土的戎装,钢刀长剑原是保家卫国的利器,此时却都如屠夫和屠具,宰杀牲口一般。每个人都一身血污,每个人都一脸麻木困顿。不管了,皇帝的命令,又有谁敢不从?这世道,皇帝一个人疯了,整个世界也要陪着一起疯狂。

    “廷尉监!还不开门!”郭穰等得不耐烦,恼怒地喝道。

    郡邸狱内,几名狱吏战战兢兢,眼睁睁看着丙吉。开门,所有的人沆瀣一气,管他是非善恶,只求保命而已,这狱中数千条人命债,好歹不会记到自己的名下。不开门,外面的官兵攻进来怎么办?皇帝龙颜震怒又如何是好?为了这些大罪小罪有罪没罪的囚徒,陪上自己的性命,合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