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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刘彻茂陵多滞骨(3)
    刘彻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个小小的巫女,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她便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奇怪,他在她身上看不到他早就习以为常的敬畏、恐惧、瑟缩。

    她安然叩拜,平宁柔顺,波澜不惊。

    “你看到了什么?”刘彻冷声发问,带着些微的怒意。他总是怒不可遏,而且,越来越怒不可遏。因为,所有的人,整个世界都生意盎然,他却要走向冰冷残酷的死亡。那么好吧,就让整个世界为自己殉葬吧!

    “英明贤君,还有……”她略一迟疑,还是说道,“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

    刘彻的眉锁得很紧。显然,这虽然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却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说,宫廷是人世间最丑陋、淫秽、肮脏、邪恶的所在;如果说,身处宫禁之中,人人都难免随波逐流,难免奸邪和罪恶。那么,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所犯的最大的罪过,便是太过年轻,太过美丽。

    “朕听说,公孙敬声案事发,你曾为公孙家人测得‘弃车保帅’。朕还听说,太子谋逆,你曾要皇后让太子息兵,只身前来甘泉宫向朕负荆请罪。只可惜,他们都不听你的,所以,才招至杀身灭族之祸。”刘彻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告诉你,朕什么都不信!妖言惑众,不过是沽名钓誉!”

    “陛下圣明!”水灵儿苦笑着求道,“小的只是长安城中千千万万巫女中的一个,只是替人相面祈福,但求糊口而已。所谓天眼早开,能看到他人命途,都是妄言。求陛下开恩,一切与小的的爹爹无关,求陛下放了小的的爹爹!”

    御床上的老人竟然暴发出锐利刺耳的大笑。

    “不错,一个小小的巫女而已,怎会看得到皇家命途!”转念一想,却又沉吟。许久,御床上的老人目光阴鸷,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若你只是妖言惑众,朕为何要赦免你,赦免张天师和水宜清?”

    水灵儿懵了,她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他并不希望一介草民能识得皇家命途,却又似乎对自己的天赋灵识深信不疑。他矛盾,他焦灼,所以,他愤怒。那么,自己要怎样才能平息他的怒火,让自己和爹爹能虎口脱险?

    “你不敢说实话,是因为你害怕。”皇帝的态度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几乎算得上和悦了,“说实话,朕赦你无罪。”

    水灵儿迟疑着。她刚才的确没说真话,因为,她在钩弋夫人的额头看到了死亡的阴影。可她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女人,年轻、美丽、健康,而且,皇帝欲立其子弗陵为储,这根本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她怎可能命在旦夕?

    看清了水灵儿的迟疑,刘彻更为温和:“我儿弗陵当是英明贤君?”

    “是。”水灵儿答道,只是不敢说,少年天子,虽然英明神武,却难享天年。

    “那么,朕的爱妃呢?”显然,这才是刘彻最为关注的话题。他甚至对自己的迫切毫不掩饰。

    水灵儿惴惴难安,略一思忖,只得实话实说:“夫人命途堪虞,只怕……”又是迟疑,该说的还是要说,“怕是只能得享死后哀荣。”话一出口,便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了,仿佛刑刀就在眼前,眨眼便要落下。可是,如何说,生与死,自己都不过是肉在砧板,任人宰割。

    好生奇怪,刘彻的嘴角居然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果然有些神通。”他注视着她,直看得她毛骨悚然,“只是可惜了!”又是深深一叹,可惜这神通于自己而言,已毫无用处。

    “下去吧。”刘彻淡淡地说道。

    “陛下,小的的爹爹……”水灵儿不甘心,一切要落到实处。

    刘彻却是轻嘲:“也不问自己?你以为,刚才的话还不够忤逆,朕果真能赦免你?”

    “陛下,且不论天子一言九鼎,小的自是忤逆,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小的的爹爹却是无辜,还请陛下……”

    “难为你一片孝心。”刘彻将她打断,默默将她打量了半晌,才道,“退下吧。你既能看到他人命途,此时求朕宽赦,岂非多此一举?”

    不待水灵儿再说什么,早有宦官走了上来,强行将她带下。

    刘彻累了,倚到榻上,闭目养神。

    “陛下,该如何处置这三人?”有宦官近前,小心翼翼地问。

    “公孙家的事,皇后太子的事,他们知道的太多,自然不能留下活口。”刘彻淡淡地说,是连眼睛都懒得张一下。

    “遵旨!”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宦官正欲退下,刘彻突然坐了起来,眉头紧锁,沉吟道:“那个巫女……”宦官不语,只安静地听。“那个巫女确有些神通。”似有怜惜仙才之意,半晌才道,“一介草民是不可以看到皇家命途的。免她一死,别让她再看便是。”

    这便是天子的仁慈。生杀予夺,万千草民除了山呼万岁,感恩戴德,还能做什么?

    大局已定,不可逆转。

    水灵儿却浑然不知。

    天已尽黑,宫灯璀璨华美。老态龙钟的刘彻走进了弥散着欢声笑语的宫房。

    钩弋夫人盈盈而拜,美目顾盼,是千娇百媚的如花似玉。

    自有孕产子,皇帝封“尧母门”以来,钩弋夫人其实一直都生活在忧惧之中。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清楚地知道,凭自己的实力,尽管备受皇宠,却根本没有与卫皇后一较高下的可能。弗陵太小,皇帝已然垂垂老矣。皇帝一旦驾崩,自己会不会重蹈戚夫人覆辙?

    然而,卫皇后和太子刘据兵败自尽,横亘在小皇子刘弗陵与皇位之间的高山巨脉突然消失无踪。钩弋夫人一面慨叹命运变化无常,盛衰竟在朝夕之间;另一方面,她也确曾暗自庆幸,无论如何,至少,戚夫人和赵王刘如意(高祖刘邦幼子,戚夫人所出,刘邦死后为吕后毒杀)的惨烈命运不会降临到自己和小弗陵身上了。将来,无论皇帝立哪一个皇子为储君,自己和小弗陵至少可以有一片富庶的封地能安享荣华富贵。若皇帝真能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小弗陵,自己当母仪天下,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