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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驰援(5)
    石皓默默地挑亮了灯花,垂首无语。

    “最后一战,原本是我应当追随李将军吸引匈奴主力。是石兄说,我尚有六旬老母无人供养,所以,将此剑托付与我……”来人声音低哑,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早该来的,却是怕……”

    “父亲可有话留下?”石皓只觉得窒息,无边无际的黑暗将自己压迫着,让人艰于呼吸视听。

    “石兄说,人重品,丈夫重气节。石兄还让我告诉你,切不可辜负了这把宝剑。”

    送走来人,石皓独坐于灯影中。生平第一次,他领悟到了命运的诡谲和残酷。他被皇帝招入羽林卫。那曾是他梦寐以求的。如今,却要用父亲的性命去换。“映日长虹”在手,他,不觉冷泪凝眶。

    “贤弟!贤弟!”

    严彬声声在唤,石皓这才从纠结的思绪中悠悠醒转。

    “贤弟想到什么了?”严彬目光如火,切切地问。

    “当年,皇帝若能在李将军出发后,下旨令强弩都尉路博德⑶前去接应,一切便会有所改变吧!”石皓望着眼前的一轮寒月,不假思索地感慨。

    “贤弟竟然知道这些?”严彬颇为惊异,一个江湖游侠之后,竟然知晓此等军国秘事,却依旧叹道,“不错。皇帝仅仅给了五千步卒,连战马都没有。而且,李陵尚未发兵,便下诏让路大将军接应。路大将军曾封伏波将军,也算德高望重,怎肯屈就做李陵这个后起之秀的助手?自然百般推诿,以至李陵被困大漠,毫无援兵,兵败就擒。”说到这里,严彬突然笑了,“若非如此,你我今日追随的,只怕便不是贰师将军了。”

    石皓默然无语。若有援兵,自己的父亲不会死,自己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落魄憋屈,甚至须得隐没家世。

    “这年头,一将功成万骨枯。好男儿为功名,自当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去谋取吧。”

    “不然!”石皓闻言,正色道,“家父在世时一再教导,人重品,丈夫重气节。不择手段谋取功名利禄,绝非丈夫所为!”

    严彬一窘,继而笑道:“贤弟说得不错,人重品,丈夫重气节!”

    霜冷露寒,一轮艳月在前,结义二人终究言尽无语。

    征和三年的这个春天,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七万大军于五原郡出塞,直扑匈奴王庭而去,并有秺侯商丘成⑷率二万人从西河郡(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南)出塞,重合侯马通⑸率骑兵四万从酒泉郡出塞,两翼配合。

    匈奴得知汉廷大军压境,坚壁清野,急忙将所有粮秣辎重撤至郅居水(蒙古共和国色楞格河)北岸囤积,将各部落人民迁至余吾水(蒙古共和国土拉河)以北安置。单于本人则亲自部署军队迎击,并遣丁灵王卫律领骑兵五千在夫羊句山拦截汉军,以防汉军长驱直入,直捣王庭。

    长史严彬虽被敌人所困,险些送命,却带回了夫羊句山中匈奴骑兵的翔实情况。

    汉军七万,兵强马壮,更兼出塞初战,锐气正盛,匈奴却只有区区五千骑兵,贰师将军李广利不禁踌躇满志。须知,此战对他至关重要,甚至不亚于多年之前,他因之成名的西征大宛的汗血宝马之战。

    李广利离开长安时,巍巍帝都刚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卫太子刘据被酷吏江充逼反,遭皇帝刘彻诛杀。这一杀,便是血流漂杵,从长安到各郡各封国,陆陆续续,直让数十万人因之丧命。如今,波及全国的巫蛊恐怖还未结束,皇帝年事已高,而太子宝座悬空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皇帝刘彻共有六子:卫太子刘据、齐王刘闳、燕王刘旦、昌邑王刘髆、广陵王刘胥以及幼子刘弗陵。太子刘据被诛杀,除刘弗陵外,其余四子俱已成年,而昌邑王刘髆正是贰师将军李广利之妹李夫人所生。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唱的便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李夫人。

    李夫人被刘彻纳入宫中,直让六宫粉黛无颜色,宠冠一时,次年便生下皇子刘髆,后封昌邑王。

    怎奈红颜薄命。李夫人正值青春韶华却染病不起,百治无效,直落得容颜憔悴、形销骨立。然而,这个出生寒微,曾是一名低贱歌女的女人却有着寻常女子少有的智慧。她深知,以美色事人者,一旦色衰,必然爱弛。因此,痴情皇帝前来探病,李夫人便以被蒙面,无论皇帝如何请求逼迫,绝不让皇帝看到自己憔悴病容,只哭泣着将儿子和哥哥托付皇帝,小心照顾。

    李夫人不久香消玉殒,皇帝悲痛不已,纵然六宫粉黛、佳丽三千,都无法让皇帝忘记李夫人倾国倾城的绝世姿容。皇帝不仅擢升其大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让其二哥李延年担任协律都尉,更召来巫女术士为李夫人招魂,以求得见芳魂。末了,余情未了的皇帝甚至亲自为李夫人赋诗一首,并作《悼亡赋》,足见情之浓,意之切。

    如今,太子宝座悬空,李广利一心希望此番出塞能建立赫赫军功,大悦圣心,为昌邑王夺取储位压上一个极具分量的筹码。这样,不仅能告慰妹妹在天之灵,也能让自己在朝堂上地位稳固。

    出征前,新任丞相刘屈髦前来送行。刘屈髦乃中山靖王刘胜之子,在前任丞相公孙贺牵扯进巫蛊案,全族屠灭后,接任丞相一职,并在卫太子刘据谋反的平叛过程中立下首功。此番送行,刘屈髦却是以李广利儿女亲家的身份来的。李家小姐嫁给了刘家公子。

    长安城北渭水大桥桥头,贰师将军李广利向丞相刘屈髦沉声低语道:“君侯应伺机上书皇帝,立昌邑王为储。他日,昌邑王继任登基,君侯还有什么可愁?”

    刘屈髦自是慨然应允。皇帝年事已高,太子宝座悬空,作为朝中重臣,向皇帝谏言,立某一位皇子为储,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更何况,昌邑王若能继任皇帝,沾亲带故的,自己的相位一定更加稳固。

    然而,谁也想不到,在这个格外寒冷的春天,这场甚至算不上密谋的谋划,竟然会将两位汉室权臣拉入万劫不复之地,并将万千无辜将士裹挟其中。

    终究,又是一场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