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帐中,各军统领、各级幕僚各抒己见。李广利默默听着,虽然立功心切,却不敢断然下令进攻。
这是一个热血沸腾、英雄辈出的时代,是每个人都激情昂扬、壮志凌云的光荣岁月。一曲《出塞》传诵的,不仅是细君公主⑹、解忧公主⑺、王昭君⑻细步款款的鬓影衣香;还有张骞出使西域⑼,苏武北海牧羊⑽,傅介子刺杀楼兰王⑾的千古传奇;更兼一次又一次北击匈奴,将星闪耀,彪炳史册。比之卫青、霍去病的天纵之才来,李广利不禁气短,虽然绝非无能之辈,却是相形见绌,只能算资质平庸了。
众人安静下来,目光炯炯,是在等主帅下定决心。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匈奴虽然势弱,却是以逸待劳,更兼熟悉地形;我军千里奔袭,刚至夫羊句山下,当谨慎应对,稳中求胜。
李广利蹙眉。这绝非这个年富力强的中年汉子想要的答案。他渴望一场急风骤雨般的胜利,因为他知道,这是皇帝最喜欢的一种胜利方式。就像当年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所建之功。
“或许,我们应当将骑兵悉数遣出,与匈奴铁骑正面交锋,来场酣畅淋漓的胜利。”长史严彬似猜透了李广利的心思,建议道。
“数万骑兵悉数遣出?就为卫律五千骑兵,将我军实力完全曝露,不妥。”当即便有人反对。
李广利的眉锁得更紧。若是以往,他一定会选择稳扎稳打,绝不贪功冒进。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一场急风骤雨般的胜利意味着捷报可以更快更早地送到皇帝手中。自己出征在外,怎能猜测帝都长安朝夕万变的朝局呢?若是别的皇子被立为储,继承大统,这大汉朝的兵权怎可能容许自己染指?届时,只怕身家性命尚且有虞。
正当主帅难下决断之际,一个年轻沉毅的声音于大帐中清晰响起。
“末将愿领麾下二千轻骑迎战匈奴。不胜不归。”
言简意赅,却也字句铿锵、豪气干云。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大帐角落里一个年轻人的身上。正是刚被擢升为轻骑校尉的石皓。
李广利眼睛一亮,热切地望向石皓。
石皓显然已经深思熟虑,“末将亲率八百骑卒将匈奴引出夫羊句山,另一千余骑卒深夜潜入其侧翼,埋伏夹击。”
不待旁的人出言反对,李广利便朗声道:“好!很好!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不带粮秣,每人只带一囊水,饱食后出发。除了弓、弩、长剑、匕首,每人配两把环柄长铁刀。再给我十名匈奴裔骑卒,着皮袍胡服。”
李广利大喜过望,自是无一不应。
石皓走出将军帐,严彬便追了出来。
“贤弟对明日之战可有把握?”
“不成功,便成仁!”
严彬捻须点头,满目嘉许,“此役或许干系贤弟一生功名,务必成功。”说罢,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嗓门,“李将军极其看重此役。卫太子被诛,李将军此番出征若能建得奇功,太子之位或许便是将军之甥昌邑王的了。贤弟在此时立个头功,将来富贵,堪比卫、霍。”
严彬所言卫太子之事,虽然远在边关,石皓仍知悉得清楚。现在听来,只觉得黯然。想不到,自己离开长安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皇帝诛杀了那么多的人,可谓血洗长安,真不知自己的未婚妻水灵儿在长安是否安好。
见石皓沉默,严彬只当他未能理解其中深意,急问道:“贤弟可知当今皇上喜欢哪一类的将领?”
“自然是青年将领。卫大将军二十五、六岁便取得龙城大捷;冠军侯十八岁首建奇功;李陵将军当年西出居延之时,也是雄姿英发的青年才俊。”
“那贤弟可知皇帝为何喜欢青年将领?”严彬追问。
“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敢打肯拼。”
“不错!老将沉毅,每战必思虑周全,务求稳扎稳打。所以,老将的胜利总显沉闷。年轻人不同,他们英姿勃发、气吞山河。他们的胜利如疾风骤雨,漂亮凌厉。”严彬两眼放光,直说得激情四溢,“想想当年二十岁的骠骑将军。河西会战第一役,他领骑兵一万出陇西(甘肃省临洮县)奇袭匈奴右贤王部,转战六天,越过焉支山(今甘肃山丹大黄山,亦称燕支山)一千余里,兵锋掠过五个匈奴部落。河西迎降⑿,他仅带了小股亲骑便闯了号称有十万军民的匈奴大营,斩杀来降又叛乱的匈奴骑兵八千人。浑邪王为其胆识所震慑,竟然不敢仗着人多势众反戈一击,抓了或者杀了大汉朝的骠骑将军。这样的气魄,这样的胆识,试问,满朝文武,谁人能及?这才是当今皇上想要的!贤弟若能以二千轻骑大胜卫律五千匈奴精骑,捷报传到长安,势必龙心大悦。届时,贤弟不仅能得到李将军的赏识,更加能进得皇帝法眼。”
石皓听过,又是沉默。他确实希望能建立军功,却从未计较过是何样的军功,更未奢望皇帝的青睐。这一切于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
见石皓再度沉默不语,严彬以为他压力过大,急忙安慰道:“贤弟不必忧虑。贤弟胆识过人,大有当年骠骑将军之风。明日出战,一定大获全胜!”
“大哥,借你吉言!明日回来,还要向大哥学着吹埙呢。”石皓抱拳致意,昂然而走。
且说奉单于之命,领五千铁骑扼守夫羊句山,力阻汉军进攻王庭的是丁灵王卫律。此人本是汉臣,出使匈奴,颇受单于器重,后因怕牵连入汉廷层出不穷的巫蛊案,于是变节投奔匈奴,被封丁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