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军深入匈奴腹地的二千汉军轻骑终于等来了贰师大军。
贰师大军在匈奴王庭以北,临近郅居水之地扎营。立足未稳,贰师将军李广利便召来了石皓,听取军报。
郅居水以北有匈奴大军全部的粮秣辎重,还有左贤王的二万铁骑。这是石皓先前便已探听确实的情况。然而,匈奴单于亲率五万精锐骑兵已经渡过了姑且水,并于燕然山下严阵以待。这却是莫昆刚带回来的情报。石皓的担心不错,这是匈奴诱敌深入之计,要将贰师大军引到更北之地,以便单于与左贤王的军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李广利眉头紧锁,道:“依你所见,我军该如何行事?”
“我军急进,越过燕然山,直接进击郅居水南岸,末将探得清楚,单于大军并未尾随而至。所以,我军若能抓住战机,在单于大军赶来前,先将郅居水北岸的左贤王军队击溃,再挥师向南,全力对付单于大军,以我军的实力,胜算不小。”石皓斟酌沉吟,“只是……”
“有话尽管说。”李广利沉声催促。
“我军出塞,正值北地春寒。天寒地冻,更兼长途奔袭,将士们都已疲惫不堪,还未战斗,冻死冻伤,甚至死于疾疫的已数不胜数。如今,初到匈奴腹地,不加休整便出兵恶战,只怕将士们体力难支更兼军心动摇。”
“石校尉分析得合情合理。”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胡亚夫开口说道,“北地苦寒、荒凉,我军每次北击动辄长途奔袭数千里地,深入匈奴腹地,寻找匈奴主力,却往往还未战斗,便因寒冷、饥饿、疾疫而伤亡惨重。对匈奴作战几十年来,这是我军一直面临的问题。可是,战争本身就是残酷和惨烈的,更何况在这大漠戈壁中的战争。纵然你我有怜惜将士性命之意,奈何皇帝锐意北征?”胡亚夫喟然而叹,“只有即刻出兵,趁匈奴还未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将其逐个击破,才能保证更多的将士安然南归。”
石皓不语。
李广利下定决心,拍着石皓的肩膀:“此战若成,班师后,我会亲自向皇帝为你邀功请赏!”
护军大将张定国被唤了来,定下作战计划:遣石皓为先锋,领二千轻骑,太阳落山后出发,趁夜渡过郅居水,寻找匈奴军队;张定国率二万骑兵紧随其后,务求一举歼灭匈奴左贤王大军;然后,挥师南撤,与单于精骑一较高下。
夕阳未尽,天边层云积卷,似有大雨将至的感觉。太阳一没入地平线,世界便被还给了苦寒。这就是大漠牧野,即便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夜幕降临,同样是风寒露冷,让北征之人难以抵御。
篝火熊熊,大锅里白水煮着大块的牛羊肉。饱食后便要出发,将士们凝视着篝火,默默无语。
气氛太过沉闷。
石皓身边坐着大五。自那日得石皓口令,要他跟随左右之后,他便可谓一步都不曾离开过石皓。
大五正大口嚼着牛肉,有人打趣道:“大五,你来投军,当真只为吃饭?”
这话引来众人一阵哄笑。
大五不以为意,满嘴是肉,大大咧咧地说道:“以前是,现在有了新的想法。”他看向石皓,又露出那个憨直的笑容,“现在是为守护石校尉!”言语间,颇多自豪。
石皓愣得一愣,随众人大笑起来,且问:“你们呢?都因何投军?”
众口一词,是为投军能填饱肚子而已。少数笑而不语的,不问也知,是戴罪充军之人。
众人笑过,又是新一轮的沉默。
石皓觉得灰心,自己和他们究竟有何不同?
烈酒在手,一仰脖喝下,却是又苦又辣。不知是谁,恶狠狠地骂了句粗话,激起一片叫骂抱怨之声。
“少废话!吃饱了就走!”石皓闷声喝止,“留着气力杀匈奴吧!”
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所有的人都看着石皓,看着他们的将领。虽然年轻,却是勇猛强悍、屡战屡胜;虽然罕言讷语,却是满心仁慈、体恤部众。北征千难万苦,跟着这样的将领,算是福气。二千骑卒,对自己年轻的将领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烈酒沸腾着热血,燃烧起血腥杀戮的原始欲望。将士们翻身上马,将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留在身后。天边漫卷的雨云,如有千军万马在守望。是不是每一片云彩后面,都驻守着一位昔日的大漠英雄?他们满眼悲悯,注视着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注视着这些铁骨铮铮、热血沸腾的汉家儿郎。然而,竹简帛书、册册籍籍,只是满眼的大漠黄沙,每一颗沙粒就是一个英雄,却都埋没了姓名。
石皓和二千轻骑一夜驰骋,在天明时分渡过郅居水,随后便遭遇了匈奴左贤王的二万铁骑。
血战在所难免。二千骑卒人人清楚,必须坚持到张定国大军的到来,而且,此战非胜即死,若不能将匈奴左贤王骑兵一举歼灭,贰师大军势必面对腹背受敌的窘境。
敌人十倍于我,冷兵器时代的贴身肉搏,喋血沙场,是体力与毅力的较量。马刀已钝,却仍在疯狂挥舞,凭借的是凶蛮膂力将敌人斩于马下。
二千轻骑个个如狼似虎,被二万匈奴骑兵团团围困,苦战两个时辰,伤亡惨重,终于等来张定国的二万主力大军。又是混战一团,浴血搏杀,石皓和麾下骑卒根本不及稍作喘息。
匈奴绝不示弱,是十倍于往日的凶悍勇猛。这是匈奴人的土地,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甚至已经放弃了瀚海沙漠以南温暖肥美的土地。他们逐水草而居,生活原本迁徙不定,艰难困苦。如今,汉军悍然闯来,直捣自家腹地,行的同样是烧杀抢掠之事。他们同仇敌忾,不过是要将敌人赶出自己的家园,还自己的民众安宁自由的生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