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不同往日。千里远征在外,最重要的是军心,是士气。如今,军心溃散,再战只是死路一条。”李广利苦笑,手指着前方血肉横飞的战场道,“这哪是战,这是杀,是屠杀!!”
“将军!”
石皓再要劝说,李广利却坚决将其打断:“我决心已定。此时便降,还能保全更多的将士。”
“石校尉,降了吧!”一旁,胡亚夫切切地劝道,“匈奴趁夜挖了深沟,断了退路。卫律提兵守在深沟另侧,我们没有任何机会了。”
石皓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映日长虹”,毅然摇头道:“我不降!我不要做有家难回,有国难投的塞外孤魂!”
李广利看着他,深深一叹:“我也不想。可我没有选择!我救不了自己的家人、族人。回去,死路一条。征战沙场几十年,我怕的不是死。可我的心已经死了,对皇帝死心了,对大汉朝死心了!”
胡亚夫也趁机道:“想想这些年为皇帝征战沙场的将领,有几个能得善终?李广老将军、李敢将军远的不说,就说才被皇帝灭族屠家的前丞相公孙贺、浞野侯赵破奴。他们哪一个,不都曾经战功赫赫?石校尉,回去,有意义吗?”
石皓仍旧摇头,目光坚毅:“我回去,不为功名,只为自己的家人。我要她在长安等我。我不能失约!”
李广利注视着他,半晌,点头赞道:“好!是我汉家好儿郎!”然后,手指身后的深沟,语意坚决,“卫律所领骑兵不多。这条深沟,促马疾奔,一鼓作气,尚能越过。而我既已投降,必能牵制住匈奴骑兵主力。”末了,又用洪亮有力的声音向贰师将士喊道,“我已准备投降匈奴,但石校尉欲杀出重围,南返汉廷。将士们若愿南返,可追随石校尉!”
石皓回视着李广利,不再言语,翻身上马,身边依旧护卫着忠心耿耿的大五。
“石校尉,大五说过,一辈子都跟着你!你降,大五就降;你要南归,大五一路护着你回家!”
石皓沉着点头,扬鞭策马。
骏马长嘶,然后发足狂奔。
深沟就在前方,心中的信念却异常笃定。羽林骁骑、耀武扬威的日子他经历过;一柄马刀、十万征骑的日子他也经历过。走过世事如许,石皓总算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回家,即使解甲归田,即使碌碌终生,也要跟自己所爱的人厮守一起。
飞马扬蹄,卷起沙尘滚滚,长嘶一声,是有跨山越谷之勇。马蹄落下,踩着深沟另侧的边缘,堪堪越沟而过。急收缰绳,石皓回首深沟另侧仍在杀戮的战场,冷泪盈眶。
大五紧随而至,双手各提了把环柄长铁刀,目光如电,耿介且执拗。
石皓神勇,追随者甚众,更兼许多将士情愿拼死一战,也不愿降,一时间,汉军骑卒纷纷效仿,飞马越过深沟。
卫律带着数千匈奴铁骑,气势汹汹,列阵迎击。
石皓右手提了“映日长虹”,左手紧握环柄马刀,目光坚毅果决,仍旧一马当先。
赤衣玄甲,汉军人数虽则寥寥,却有如虹气势,紧跟石皓身后,绝不言弃。
回家,是每个人心头最炽热的渴望……
李广利兵败燕然山,投降匈奴。七万汉家儿郎,远离故土家园,于大漠戈壁、牧野黄沙中,死的死,散的散,为刘彻一生穷兵黩武划上了一个鲜血淋淋、无比惨烈的句号。征和四年(公元前八十九年),刘彻发出“罪己诏”,诏命废止一切劳民伤财的政令,也不再派兵出征。
李广利来降,匈奴单于大喜过望,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并尊崇其地位,竟在卫律之上。
而汉都长安,贰师兵败的消息传到皇帝刘彻手中。刘彻大怒,诛杀李广利全族。
然而,命运仍未就此停止对李广利这个时运不济的男人的捉弄。且说卫律自降匈奴,封丁零王,一直为单于器重,地位超过所有汉军降将。如今,单于如此重用李广利,更兼夫羊句山下战败受辱,卫律不禁心生嫉妒和怨恨。
李广利降匈奴后不久,阏氏(单于母亲)生病。卫律于是买通了为阏氏祈福消灾的巫师。巫师告诉单于,阏氏之所以生病,完全是因为去世的老单于在发怒。老单于出兵攻伐汉廷时曾发誓,一定要活捉贰师将军李广利,并用其祭神。如今,李广利身处匈奴,祭祀却迟迟未能举行,老单于在天之灵不得安息,于是发怒责问此事,降灾于阏氏。单于对巫师的话自是深信不疑,权衡之下,只得杀掉李广利,用以祭神,平息老单于之怒。
就这样,这个一直不被命运之神眷顾的男人以这样一种耻辱荒唐的方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更因为背弃汉廷,两千年来,一直为世人所诟病。
至于说服李广利投降匈奴的掾史胡亚夫,有人称他在李广利被杀后难耐北地苦寒荒凉,终又逃回汉廷,一生默默无闻;还有人说,贰师兵败时,他便死于乱军之中;更有人说,他从此寄身北地,娶妻生子,再未归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