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河洛大地还处在一片水色雾蒙中,当洛阳大多数人家的炊烟还未起时,已有人牵着马儿在街道上信步而行,穿街过巷。古城渐醒未醒时,更有一份厚重气息,日头渐升,沐浴在那溶溶阳光中,这种微感萧冷的气息方随之渐渐消散了一些。
依旧是洛水边。
牵着马儿的年轻人在一处街口站定,乐游园隔着宽几丈的洛水相望,他薄唇微勾,远远的看了一眼,才转进旁边另一处巷子,一路至巷底,是偌大一处僻静园子。
此刻大门紧闭,静无人声。几丛湘妃竹从门侧探出几杆横翠窥着这乱世端倪……年轻人阔步上前轻轻的扣了三下铜环,大门开出一条缝,立有门童迎了出来,恭敬道:“二公子!”
年轻人嘴上不觉微动:“为免去麻烦,在下此次洛阳行用的是文庭远的别名!”阳光下微侧脸,一张银色面具迎着朝日熠熠而光。
门童遂垂首称喏:“是,文公子里面请,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
文庭远于是随那门童步入宅子,一路沿前廊而行,已有个中年长眉的男子从中庭中迎了出来,笑揖道:“公子来了,快里面请……”文庭远抱拳回礼后,两人直入了后进院落中的一间密室,屏退众仆后,方掩了门密谈。
日头渐偏高,一个时辰后,他人才又从这道门里出来,洛阳州牧待要送,却被他抬手阻道:“洛阳的事就拜托大人多多留意,庭远此次以送马为由而来,若被不该的人撞见,于大人于家父都实无益处!”
洛阳州牧思量着点头,便站在原地远远目送着这魄气逼人的年轻人离开。
曲廊处,那一直守在垂花门外的门童遥遥见这年轻人出来,也不曾多问一声,仍是引着他又从原路折回,在门外探头片刻见四下无人,才点头示意文庭远出去。
文庭远一径出了大宅子的门,迅即催马出了巷子,择路往洛河边行去。
阳光绚烂如金,照的人身上一层暖意,虽则东都之行父亲所交代的俱已完备,但文庭远眼中积聚的那几多阴霾却并未真正消去多少。
…………
市井传,杨花落,李花开。不过凭这一句别有用心的谣传,庙堂之上,惨祸遂起。
月前,成公李浑一家便因这妄语无构惨死,曾经是开国一代功臣,其族尽遭迁戮,洛阳州牧虽与他父亲本是旧时相好同僚,有他在洛阳打点,若太原有难,也不至于朝堂之上无人肯为他李家出头辩驳一句。
只是,这样惶惶度日,以杨广胸襟狭隘,奸佞当道,李成公的先例怕仍是迟早?
而当今天下大乱已生,群雄逐鹿,天意亡隋,若父亲大人尚自犹豫不能决断,仍要至死拥戴那个昏主,便譬如将自己看作一粒细小石子投入了那滚滚洪流中,毫无意义可言……如此忧虑着,年轻人的眉宇间再度习惯性的蹙起,又岂是这等寻常日色的暖意能够抚平?
胯下白蹄乌疾驰,转过一个巷子,眼前豁然一亮,洛水即在眼前。
河水旖旎而流,波光潋滟,碗口大小的河边垂柳,垂叶便似涓涓美人眉,十步一株,柳绦如丝,拂过这盈盈绿水。洛水两旁店肆林立,行人往来不绝,这居在天下之中的城邑虽则处在大倾之危下,仍是有与别处不可同日而语的末世繁华绮丽。
柳色新新,便是扑面春色,也引得文庭远脑海中倏忽一亮,临行前大哥的一番话此刻落进脑际,黑瞳中便是斐然一深。——是,他怎的忘记北邙山邙泽中的那位墨先生,若是能请出这个人,无疑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一位说客!
一念及此,眉间顿敞,胸臆间数日的压抑较之一缓,而此时日头已偏正中,邙泽本是桃源境外之地,最后一批墨家人的所在,此刻若是才赶去邙山拜访必然晚矣,他当下放下心头诸般纷扰,为恐覆脸的面具反招人注目,于是取下收入怀中,下马缓步前行,索性率性沿街观赏这东都繁华胜地……
到了天心桥边,身边白蹄乌忽然停步,轻嘶一声,便往旁边的一个路口蹭去,文庭远抬眼间见到柳枝拥翠中横出的半旧酒招子立时明白过来,轻捋爱马油亮长鬃笑道:“先前有人自称是酒中仙,如今尔便是马中酒鬼!”
那马儿也好像听懂了主人促狭的话一般,回头,棕色眼珠中透出一丝玩闹之意,头颅微微一扬,前蹄猛的腾空而起,黑色鬃毛在阳光下如墨玉般闪闪发光,偏四个蹄子一团雪白,引的周围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当中便有一众的洛阳少女将目光含羞落在这出色的年轻人身上。
文庭远见看的人多了,为避人耳目,遂将白蹄乌往酒肆旁的阔柳上一系,自己则缓步走入这间临街酒肆中,于那趴在柜台上似瞌睡着仍未醒转的店掌柜朗声道:“店家,来坛上好的女儿红!”
一声朗朗轻快说出,谁知,柜台上的那颗脑袋却经久也不肯动弹一下,片刻,才传来一阵慵懒闷闷的声音,咕哝道:“客观怕不是洛阳人士吧?”
此话一径出,文庭远眉色间不免一惊,却仍镇静问出:“店家怎知道?”
那趴着的脑袋此时才从台子后面仰起来,慵懒的仍用手肘支着下颌,却同样是个面容清隽的二十多岁的男子,秀气眉目,一身普通通的灰衣长衫落在他身上却也穿出寻常人不能有的另一番飘逸来。
只是一双合该秀气的眸子中此刻却是藏着戏谑,上上下下将文庭远打量了了一番,唏嘘道:“我这小店门面虽然不大,在洛阳城里也不敢说人人皆知,但卖“江南春”的东楼却只有一家,别无分号!”
“江南春?”文庭远不由疑道。
“我开的是酒肆,卖的自然是酒”,店家眼中的谑意不妨更浓:“东楼只卖一种酒,这酒的名字自然就叫“江南春”。”
“江南春!”文庭远眉山间一动,这才看清店堂里匾额上那龙飞凤舞的似要扶摇直上九天的草书“东楼”两字,脑海中一时飞闪而过:“江南春好,倚马东楼侧,相逢意气为君饮……”
他初来洛阳,早些时候在坊间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传闻以及这东楼后面隐隐有的故事,当下豁然抱拳:“原来如此,在下初来洛阳,当真孤陋寡闻了!”
“客观见笑了”,这年轻店家倒也不再刁难,这刻从柜台下搬出一坛酒“哐”的一声又垒在台面上:“东楼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天只卖十坛酒,十两一坛,不知客官以为价何?”说着更连连呵欠着,显见是不耐烦,眸子中却是另一种精彩,清淡而智慧,仿佛是存心要试探这面前男子的胸襟气度。
“既是好酒,这是自然!”文庭远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柜台上。
草草将这十两银子收进柜内,仍是那懒洋洋的声音:“客官莫怪,小店统共只有我这个掌柜一人,请不起什么伙计,客观若要下酒菜,隔壁黄四娘家腌制的卤牛肉也是洛阳鼎有名的,客官自行去取便是,报上我的名号,还能给你个好价钱!”说着仍用手掩了嘴,哈欠连天便要往后堂走去,仿佛是极渴睡着,背转的面上顷刻却是另一副怡然自得偷笑。
他身后,明知是推搪之言,文庭远也只得抚眉一笑,只感慨因缘际会,竟会这样误走误撞的进了这门槛,而这样的酒家天下怕也再找不出第二家来!
这一番拖延,外间围着的人自然少了些,他劈手拎起那绿纹酒坛正要离去,却忽见一团青色影子此时便从门外直冲了进来,他只待错身避让,鼻翼间却已然扑进了淡淡的似是熟悉的香味。
文庭远不由得停下脚步,目光随这人而走,眼见这小小的人影儿熟门熟路蹑步走到前面,不妨冲那正要离开的东楼掌柜骤然喊道:“风十三,你站住!”陡见着店掌柜凝滞了身形,仿佛突然被惊,来人随即弯腰呵呵轻笑而出。
——本是男子的装束,说话时却扬出一张姣好的容颜,修长的脖颈线条如碧波中天鹅曲项问天,双颊因为一番急赶更似初桃染透了胭红,柔洁的额上微微沁出些汗珠。
“你给我留的酒呢?”那“少年”这时嚷嚷道。
被称为风十三的掌柜原因这“少年”一声喊,立时是一瞬间瞌睡全无,鲜活的如换了一个人,这刻本来迎着“少年”快步过来,听了这接踵而来的第二句话,却又在下一刻瞬间立时被打回原形,本来笑嘻嘻的一张脸也蓦地灰了,半晌后,方懦懦道:“六儿,这最后一坛酒刚让我给卖了!”
闻言,那“少年”一双亮眸蓦地睁大,瞪着风十三,委屈的嘟起一张娇艳红唇,嗔道:“那莫叔叔怎么办!……他以后可再不肯放我出来了怎么办!”
见那女子目光娇憨如杀,风十三也是立时矮了半截:“我这酒好卖呢,莫青也是知道的,明日我亲自给他送过去,这还不成不?”
青衣少年一听更是嘟嘴:“你知道莫叔叔的脾气,见了你怕是那酒更喝不下了!”
风十三也只得一连串点头:“莫青的这脾气倒也是忒臭了些!”
少女听的这话说的更是心里恨恨,眼睛不由自主往身边一探,原是要去看那个买去风十三最后一坛酒的人,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目光陡然一慌,脸上也不知为何立时升起绯红如霞,忽然跺了跺脚,扭头就走。
“六儿,那你的酒……”风十三忙在后面喊道。
“不要了……”少女慌不择路急于离开,一不小心便撞上店内梁柱,估计是撞疼了,眼底泛出些晶莹,疾疾用手揉了揉撞处,脚下却没有停:“六儿……”风十三这时从柜台后追了过来,关切道:“还是这般莽撞,撞疼了没?”
“有旁人在,可不许这样叫我!”这少女羞红着脸,一时一双水眸中怒光薄起,却也无端变化的怪异。
风十三不觉一脸的委屈,弱道:“我是想出个法子,如今这位客官的酒封未开,不如便叫这位客官匀一半给你,酒资我也不要了,就当是我款待他的好了……”
“我才不兴他的酒呢!”少女这时更是无端嗔道,急的直跺脚,眼见着轻巧身影儿就要飘出门槛去,却如何被一袭白衣莫名给挡在了身前:“姑娘为何不要在下的酒,莫非在下的酒是臭的不成?”
“啊?”风十三突见此变故,懵住。
少女也不妨这一遭,却随即红了脸道:“你明明知道,不要胡闹了!”
“在下怎的胡闹了?”白衣却不依不饶的说道,话声中却已有了温和笑意。
六儿听着这话,郁郁仰起一张桃花面,果不其然的看到是与昨夜面具后那一双幽深如海等同的不可捉摸的眼瞳:“昨儿个明明说好的,你自个儿取下的面具,与我无关!”说着眼中波光凌凌,既羞又怯。
东楼的掌柜立时更懵,将目光思量看向了这个“外乡人”!
已是正午时刻,阳光细碎落在门口这少女的衣袂边上,隐约的跳跃着点点光晕,文庭远望着眼前那样一双清澈无垢的眼睛,心中一软,遂柔声道:“这酒你拿去!”
少女一怔,陡然再度抬头看他俊逸脸庞上此刻的神色,探究着他瞳中的黑海,半晌,却是羞赧笑出:“长衫虽然癫狂了些,但是他酿的酒在洛阳城确是独一无二的好酒,你若错过,便真可惜了!”
一边东楼的掌柜此刻听闻被夸,脸上很是一番受用。“昨日匆匆一别,未及问你姓名,你原叫——”那叫文庭远的男子这时却另行问道。
少女的脸噌的一下红了,心若湖水,被眼前这人陡然间搅起了多少层的涟漪,她望望男子身后的风十三,轻轻的咬了咬下唇。
“嗯?”文庭远不由得走近一步,俯身,倾耳去听。
少女看他这一步走近,忍不住瞪大眼睛望他,双手在青衫袖中禁不住的握紧成了拳,眼中惴惴……面前这男子的眼神明明是温和无害的,但,她竟忽然有些怕了,便仿佛这一刻的告知,与她今后一生,怕便是永世的纠缠不清。
“柳儿,柳色新新的“柳”字……”红云腾上双颊,少女一咬牙,一闭眼,声若蚊呢,却是迅即无比的说出一串话来。
一旁的东楼掌柜眼中立时升起一丝迷惘,却并未开口点破。
文庭远是饶有兴趣的看清少女眼神变幻了几次:“在下文庭远!”他启唇,薄唇中缓缓吐出的也是另一个名字,另一种不得已的不能说破。
文庭远——那样一个男子。
乐游园雾水夜色下,那清冷眉间抹不平的烦忧,那似可包容世间一切苦难的眼神,还有自己此刻在他如海一般墨色的眸子中跌宕起伏的影子……六儿的心猛地挣扎了一下,唇角微动,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呆呆的看住他。
无风自动,不是风动,是心动。嗵嗵的如鼓点的擂动,便有莫名的慌张。
“你俩何时认识的?”被晾在一处长久的声音在两人身边适时响起,风十三这时凑过来,站在旁边好奇笑道。
六儿一瞪他,他的脸随即又一下子塌了下去:“臭丫头你别瞪我了,你们既相熟,我也不能再向他要酒,我方想起来,我后院的桃花根下还埋了一坛酒!”
“你不早说!”少女立时嘟起了嘴,脸颊上却漾起小女儿得偿心愿的梨涡浅笑。
“莫青还没够资格喝我埋了十年的酒”,风十三于是眨眨眼帘:“那可是你我定下亲时,父亲大人亲自埋下的,只等着我们成亲那日才能启封!”
他一言既出,六儿脸上不妨又霜染了红云,抡起一张小掌就对着这人的脑袋当头打去,风十三却是早有提防,已一路往后堂退避而去……
一树桃花,浓粉花瓣,开的正是盛。
“六儿从不骗人,这次为何要骗这外乡人?”风十三小心用花锄蹚着桃花树下的黑泥,这时偏了头,见六儿正一瓣瓣拾着地上的落花,小心安置在素玉般的手心,讶疑问道。
听他问,六儿看了眼他发间不知何时缠上的草叶,踮起脚伸手扯了下来:“我每次不妨看见他,总是无端害怕……”洛阳少女吱唔讶异道,双眸透出连自身都不知的奇异。
风十三不由得笑:“文庭远难道是洪水猛兽不成,不过你这般小心些,你父亲方能放心你出来也是好的!”说着,从桃花树下刨出个绿泥的小酒坛,将积泥清除干净了,又将坛身用袖子擦了下方递给她:“这回倒是便宜了莫青那家伙!折腾了这么久,那文庭远也该走的远了,你也该早些回去,免得你母亲担心!”
“好。”六儿点点头。“对了,临来的时候,娘让你今天去家里呢?”提起自己的母亲,她仿佛想起些什么忙说道。
风十三望了望眼前那双干静无垢正看向自己的眸子,那从来都笑盈盈的一对眼睛不知为何却不期黯了下来:“伯母的好意长衫明白,只是今日是家父的忌日……”
“娘就是为此,才怕你一个人胡思乱想……”六儿不觉小心扯了扯风长衫的衣角:“长衫,这么多年了,为何还不能放下,风叔叔若是知道了会多难过!”
“六儿……”风长衫不觉无奈勉强笑笑:“早些回去吧,替我多谢你母亲的好意,只是今日,我想多陪陪我父亲——你知我从来做事都拂逆他的心意,便是人在东楼,他老人家若还活着,也必认定我是忤逆子,如今也只得在他忌日,才有面目跟他说一说话!”
听了这话,六儿眼圈陡然一红,黯黯点点头,低道:“那好,我便先回去了!”
风长衫也是点点头,目光送及她离开——后来独自望着桃树下那一个被掘出来的洞窟,本是满当当的一个所在,突兀出现空缺,于是目光若被磁引,多少无可挽回的往事。
——更兼,头顶偶有落花飘零,甫落在这少年的发心。
掩在院角后,偷偷望了那个落寂背影片刻,六儿眼圈愈红,踯躅良久,才缓缓拖了步子走回东楼大堂。
“柳儿?”身边便传来一声温温的唤,本是熟悉的名字,少女自然然的回头,对上另一双藏着几分疑的陌生黑瞳:“怎的哭了?”
“不是……”少女眼中犹有泪痕,却兀自忽潮红了脸,往一边退去:“沙子不妨进了眼,你……为何还在这里?……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当下扭头便走,耳际风声未动,一双隐在长袖下的柔荑却忽的不知被何人握住?
这洛阳少女的脸色瞬时红如熟透的樱桃,直欲流下殷红的羞色,欲抽手,却被握在那人手心中如长了根。
“究竟出了何事?”那始作俑者这时却关切问道。
“六儿……”风长衫的声音这刻适时从身后传来……那禁锢自己的力道微松,六儿猛的抽回手,迅即藏及背后……文庭远只将她细小动作收入黑瞳,徐徐折身。
再次从后堂走出的东楼掌柜气质迥异,满身的萧然萎靡,这一刻却强笑与文庭远颔首道:“文兄不用担心,我与六儿自小相交,长衫一时失态,方累的六儿难过!”言及此处,也不肯再多说话,几步出了东楼,背着双手站在大街上片刻,叹出一口气,径自往西去了,阳光下,一袭灰色长衫竟忽然有说不出的落寞。
“他这是……?”望着眼前这一幕,文庭远眉间尚有惊疑。
六儿跟着走至门口,远远看着那袭灰衣长衫在人群中混杂,终至看不分清,本来明媚无双的一张脸上忽也渐渐褪失了神彩,低头喃喃道:“长衫一直认为是他累及了风叔叔……”下一刻,勉强回头对文庭远笑笑:“文大哥可曾听说过,狂歌纵酒琼林宴,一曲传唱市井间?”
“你是说上届科举探花郎风长衫,一阙诗词帝都失色天下惊?难道他竟然是……”文庭远不觉动容道。
自隋朝大业元年开始的科举,收拢的便是天下间的江郎才俊,有学之人,这东楼的掌柜年纪轻轻,早些年就已名动两京,后来却听闻遭逢巨变突兀消失了踪影,如今又缘何躲在这酒肆中?
那少小的女子这时无奈看向文庭远,眉心无端小小的皱:“长衫说,若是当初他肯听从风叔叔的话,风叔叔或许也不会因此遭皇上构罪,下狱致死!”
“风长衫不想入仕?”文庭远看着那女子,目光忽的一凉。
少女初始点点头,却忽又摇摇头:“长衫说他原意何尝不想一展平生抱负,只是如今这样世道,他再不愿去趟那滩浑水罢了!”眼神一乱,怯怯望向文庭远:“他还劝风叔叔早些辞了官,他说,这天迟早是要变的,可惜他还未劝回风叔叔,风叔叔就出了事……文大哥,长衫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只这一问,黑瞳中急剧变幻着,文庭远将视线重落向人群中那袭远的已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长衫,许久,没有说话,那清朗的目光也渐次黯淡了许多,低道:“那柳儿呢……又是怎样想的?”他转身,望着这个形容尚小,仍未算长成的少女,看着她尚红的眼圈。
“呵?”少女清水般的双瞳微眨而过:“六儿若能所求,只盼长衫从此以后能真正快乐些!唔……”那面前的小丫头忽然笑出,很认真的点了一下头,仰头看他:“这洛阳的天空再变,它还是洛地的天空呀!”
笑容漫漫,有堪比春日阳光的温暖,但这笑容里的纯净天真却猛然再度刺痛了白衣男子的心脉,是,就是这种笑容……不知为何,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文庭远的面目却在这一刻后骤然愈发的沉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