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泰主离开后短短一个月,风长衫廋了一圈,连人都痴了许多,经常坐在院中望着那几杆翠竹发呆。
六公主去看他的时候,他也会看着六公主笑。那样的笑,惘然若不知所归。
六公主对他眨眨眼睛,风长衫也会对她动动眼睛。那样的一种眼神,惘然若归去,再无能回头。
“长衫……”六儿终不安喊他。
昔日的风郎睁着一双灰冷的眸子望着面前的女子,终说出:“丫头,我想去净土寺修行一段日子……”
六公主的脸色一下煞白。
风长衫看着她,木然的笑,说话的声音轻柔似长久沉醉在一场梦中,他道:“傻丫头,别怕,我会回来!”
六公主只得忍住眼眶中的泪,点头:“六儿知道!”
风长衫是旷野中的风,天空中高悬的明月,却被羁留在这宫墙内,她如何不知道,只是他若也走了,这冷冰冰的宫阙中便再没有人肯陪着那个寂寞的她了。
风家的少年最后伸手,握住了她的那一双小小柔荑:“六儿,如果文庭远一年之后还不肯回来,你果真嫁于我好不好?”
少女的眼眸一痛,终于落下泪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一年之后,我在净土寺等你!”风长衫喃喃道,那双眼中却并没有一丝欣喜,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走近一步,将她轻轻的揽入怀中,仿佛将他整个余生都揽入怀中:“六儿,你要记住,我不会是那个空负信约的人!这……也是我曾答应过你师父的!”
六公主的身子一震,终默默的落下泪,闭上了眼睛。
长衫终是走了,走的无声无息,跟杨侗一般,如天边默默的最后一丝云彩,带走了那最后一丝的光明。
风吹,长衫杳然。
但是那样的一个智慧少年,也留下了最后一个信约,一个未知会否被遵行的信约。
含凉殿灰暗依旧,昔日的少女长袖流动,坐在往时皇泰主曾经坐过的土坡上,缓缓弹奏那曲未了的昙花痛,用杨侗留给她的那具独幽琴:
常月抱青空/星疏叠月纵/
久远听春风/依稀尝腮红
烦丝白入棕/笑痕掩脂浓/
儿时唇温伴酒冻……
宫墙外不知何处烧来的一纸灰钱,飘飘悠悠的落在独幽琴上,琴弦微动,那纸灰散成万余点细碎的烟,飘散在含凉殿的各个角落。
隐隐有谁的目光,穿透那细碎的重影,最后留一丝叹息,抽身远去。
…………
流年飞度,谁都不知道自身的落处,终归于何方。
这一年,整个中原大地都在颤栗,处处腥风刮起,血流成河。
武德二年九月,李渊杀刘文静。江淮杜伏威降唐。刘武周进逼并州,占据太原。
十月,裴寂河东大败,李渊下诏弃河东,李世民上表请战,率军讨刘武周。
十一月,李世民引兵自龙门乘坚冰渡黄河讨刘武周。
当又一新岁除去,漫天的大雪自空中如疾雨一般的倾盆而下,终于将那血红的残忍掩去少许,然瞬时的偃旗息鼓却只是为了来年那或更深的挣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