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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入棋
    秦王府。

    天色微晓,玄色人影站在外间片刻,才举步而入,甫踏入府门,便有一道白色的衣影迎了上前来:“王爷!”秦王妃长孙无垢披风戴露,身姿静静守在秦王府恢弘的门楹处,身边便只留了名贴身的侍女。

    夜寒露重,秦王此刻猝然望见长夜里仍静候着自己的妻子,黑瞳中不无闪过波动:“不是已着人通知会晚些归来,怎的这个时辰还等着?”遂怜惜拂去妻子鬓发上结上的露水,垂手便握住了长孙无垢替他披上斗篷的那双手。

    夜露冰凉,长孙无垢的双手也是冰凉,却是望着自己的夫君无声笑出:“王爷既然没有回来,妾身如何睡的安心,倒不如再等一等!”

    秦王闻言,面色不由得更柔了些:“我这几日离开,承乾可还乖顺?”

    长孙无垢点头,满心欢喜道:“乾儿一向乖巧,如今已经整满三岁,父皇昨儿个还提及要为乾儿开蒙,只是一时还没定下合适的人选,如今刚好殿下回来了,一切便等父皇和殿下一起商定。”

    李世民点点头,相携妻子而行,走出几步后方压低喉音道:“无垢,我久不闻书香,父皇便命我这几日好生留在秦王府,你让府里的人不要无妄猜想,那些上府来的人也都一并借此拒了罢!”

    身旁娴静的脚步不妨倏停,一时静的只能听到空气中咫尺之间二人的呼吸声。“是因为郑的公主吗?”夜色寒凉,秦王妃嘴唇微抖,终是说了出来。

    李世民黑瞳中不觉一凛,望清此刻月光下的长孙无垢,阔别一年多,妻子的身行比他离开时益发的形单消瘦,长孙氏族家这聪慧的女子终究是有所察觉!

    默默褪下长孙无垢方披在肩头的那件翠羽斗篷,本是秦王妃怕他宫中夜饮醉酒易受凉而为他准备的御寒之物,此刻被他小心的转披到妻子的肩上,低声道:“夜冷了,去睡吧!”

    秦王妃脸上一僵,却兀自带出丝笑意:“预备的醒酒茶已让李福送去了涵光阁,王爷记得要喝!”

    他夫君于是欣然一笑:“好!”

    秦王府东边院落那一棵独独高大的梧桐树底下,四下折射出一缕缕淡淡烛光,烛光消尽处,秦王妃长久的矗立在涵光阁外的风中。不过再过些时辰,这天便亮了,自是又一天开始,心中却始终明白,以往那虽然聚少离多,但总算波平浪静的日子或许一去再不可复得。

    “王妃这样久站着,若生出些病势就不好了,奴婢扶您回屋吧!”

    整个秦王府中,长孙无垢对下人从无苛词厉色,历来都是好的,秦王妃这刻回身,一双秀气眼波中不免淡淡笑出,对那侍女笑道:“你这丫头是越发没上没下了!”

    这身边的贴身侍婢本是从长孙府随嫁过来的,此刻多一句低道:“听说洛阳的女子狐媚,殿下只是一时迷惑,王妃您也不要太难过了!况且,人如今已送进宫中,便再有什么妖媚之术,王妃也尽可放心了!”

    “放肆!”脸色抖然一凛,秦王妃秀目中触不及防突有怒气跃出:“你从何处听来的这等流言蜚语,若真传到王爷的耳中,他会如何算想我!若再有这样一句的混账话,我立刻将你逐回长孙府去!”

    “王妃……”贴身侍婢满目委屈,不解的望着她。“这样的流言,整个长安城已经传遍——”

    秦王妃复叹一声,转过头去,眼中重落入东院书房中那片淡淡烛光:“所谓流言,岂不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所为,即便果真是实,他为人如此,对我也历来是好的,虽则不能得他十分心意,但相较于这天下的多少女子,我长孙无垢今生能嫁于这样的男人,已是幸之又幸……”说罢,秀眉紧蹙,终是忧患:“我只是担心——他终会被那女子所累罢了!”

    李渊下令斩杀窦建德的消息早已传遍长安城,更插翼般飞往更远的城镇。

    王世充的部将悉数被斩,但王世充一家却被看押在长安城郭,这自然是因王世充既是降臣,而他的女儿如今又入宫为妃,所以李渊格外开恩。

    然这些事既然是做给天下人看,便是极尽浮华,否则李世民功德圆满自洛阳归来,又缘何被“留”在了府中!

    ——她如何不惧怕这极尽浮华下被刻意掩藏的真实。

    李世民显然是有事瞒了她,而当今的皇上,也再不是幼年时那个能将他的夫君放在膝盖上慈爱天伦的父亲。

    东院书房的烛光亮了一个通宵,怕那人也是辗转难眠,她对着西院中那一窗户天青色的窗纸一夜无眠,晨间模糊醒来时,仍是昨夜的婢女匆匆奔了进来:“王妃,墨先生来了!”

    清淡眸中陡然一亮,秦王妃这一刻眉目间才似稍稍放下。

    东院,涵光阁。

    墨辛平推开书房的门而进时,李世民正于案前执笔,墨汁饱蘸,却对着一方白纸迟迟不能落笔,见墨辛平静立在身侧,踯躅片刻,终于收手,嗤笑道:“没想到数年之后,再行握笔时,果真会有困乏之感!”

    “凡诸艺业,未有学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殿下弃剑从文,怕不是一时三刻才能有旧日熟识的感觉。”墨先生便回道。

    李世民转身,面向他:“看来冥冥中有天意,借予我几日空闲,便等细细看清如今这长安城中的样子,也算是一个机缘。”

    墨辛平看着砚台中墨迹深深重重,不由得真心赞出:“殿下好心思!”

    秦王却已摇头:“我不过有自知,军功高又如何,天下大定之日,怕也是我难逃成为弃驹之日。况且,长安的局势已远非一年前我离开时模样,若是急功近利,反倒是落了下乘……”二皇子矮身落座:“天色尚早,先生与我对弈一局如何?”

    墨先生不由得凝眉:“自古飞鸟尽,良弓藏,殿下这一招,以退为进,置之死地而后生,却是一步真正的活棋,陛下历来重情,十分怒气,怕如今已有七分被感化,三两拨千斤,从此势必要做出一些决定!……更不论弃武从文,从此朝堂无人可诟病殿下只能呈武夫之莽!”

    “仍要多谢墨先生!”秦王伸手邀面前之人共入棋局。

    墨辛平在二皇子对面坐下,眉眼却是垂落,终究染了心事。

    他面前,李世民虽则看在眼中,却是一笑而过。

    两人静静落子。

    长孙无垢轻轻推开书房门时,只见安静的两个人各执一子凝思,那一种感觉,似乎很平静,又似乎,波涛暗涌。

    黑白棋子,纷纷而落在各自的位置,等待任何一人的棋势攻伐,都将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