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伊始,御花园中繁花落尽,只余荼靡外烟丝醉软,千条碧枝拂碎一池子如镜湖水,却拂不散华衣之上,那女子眉间的愁。进宫数日,虽未承恩,却皇恩圣眷益隆,而这女子抬眉的刹那,眸子中却是另一种天地俱为之一寒的荒芜眼色。
太液池水一如既往倒影出那样一张容颜绯丽的脸,只是这样的一张,究竟是归属于谁?
是她柳墨怜,还是她的妹妹六儿的?
蓦地,一粒石子击起面前池水涟漪不止,这女子霍然抬头,只见一锦衣少年长身玉立,此刻隔湖望着,恍惚脸上有笑意,停顿片刻,已从亭榭那边缓步而来。
有宫女忙上前阻拦道:“三殿下留步,云妃娘娘在这里!”
只听那少年一声朗笑:“那丫头果真入宫了,我这倒是来迟了……”顿顿,谩笑骂道:“谁再胆敢拦阻本王,统统拉下去杖打三十!”
四周于是一片安静,果真再没人敢拦他。
柳墨怜还没来得及回神,便有一张脸移到了她跟前,她惊诧之下,本能的往后退去,红袖下素手微抬:“三殿下,怎可如此无礼!”
齐王李元吉的名声何曾不入耳,不过是与他同母所生的其它两位哥哥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本是纨绔弟子,兼之天潢贵胄,却生性风流,传闻整日流连于秦楼楚馆,乐坊之间便不是奇事。
是以这宫中鲜有这李唐三皇子的行迹,柳墨怜虽则入宫数日,却并没有见到过这人,却不知今日抖然撞见!此刻来人金冠玉带下,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却绝不该是传说中那个放荡不羁的齐王殿下所有!
“丫头,可还认得我……”李唐的三皇子面目谑意,此刻上下打量身侧女子一番,眼中陡然一冷,欺身上前,于宽大袍袖下不着痕迹老鹰捉小鸡般猛捏住她纤细手腕:“你是谁?”
玉色手腕上于是多了道青色淤痕,柳墨怜目光轻轻瞟过,却似不知疼痛。
有宫女仿佛见到这边场面有异,已走上前来:“无妨,你们先下去!”柳墨怜却径自伸出尚未被钳制的另一只玉手挥了挥,同样淡淡的声音飘出。
如此淡然的似失了魂魄的无心人,三皇子却忍不住看多了她一眼:“倒是与这宫里的女人有些不同……”遂收回手掌,盯着眼前的女子,仿佛想一眼看透她一般。
柳墨怜这刻轻摇臻首,也是凉凉笑道:“宫里都说齐王殿下行事欠虑,本宫今天看来也知传闻始终是传闻!”
三皇子嘴角牵动,面上就此一僵,随即换上平日孟浪模样,口中笑出道:“你把那丫头怎么了?”如此清淡说出,听在有些人耳中却无异已多了一分森寒。
柳墨怜兀自看了他一眼,却垂眼笑了。
“三殿下也知道,若是为了她好,从此最好不要再问,如今我既然在这宫中,那么本宫就是六儿,六儿就是本宫!”
云妃手中的柳枝在池水中微微搅动,于是无数的小鱼游了过来,在池面上划出无数道波痕,那女子的眼中一时也仿佛只余下眼前这一幕骤然的波心碎,仿佛身外的任何之事都再与她无关了。
齐王看看她,又瞅瞅水中自己的倒影,仿佛是觉察出无聊,虚晃着站起,往外走了几步,看着太液池边绿意浓的要倒塌下来的那一树树绿柳,忽开口最后又道:“鹬蚌相争,岂不知那渔翁始终都在岸上看着这一切!”
口中随即一声轻哨,引得池边柳树上停鸟儿杂鸣惊乱,一派乱惶惶景象,李唐的三皇子却仿佛未经什么似的仍是懒洋洋的往御花园中逛了开去。
这等放浪随意,柳树下先前镇静的女子一瞬间却红颜顷刻就成惨白,远处一直等着的宫女见状忙过来,只道仍是被那个糊涂王爷给欺负了,便簇拥着她仍回流云宫。
宫墙深深,甬道无尽,转折如迷途,偶一举目,只见四方之天,再无脱逃可能。
转过几折宫墙,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的从墙角跑来,走的惶急,也不抬头辨路,眼看就要冲撞上这一行人,幸而有太监上前将其拦下:“大胆,走路可曾长眼睛,竟敢冲撞云妃娘娘!”
那小太监噗通一声已跪倒跟前,也不知是害怕的还是如何,咬了半天口齿才哆嗦出几个字:“娘娘恕罪,宫中出了大事,刘总管他夜间失足落下角楼,折颈而死,据说尸身已扔到乱葬岗去!”
一席话落,大唐新晋云妃的面色陡然间愈发苍白无意。
宫女慌忙将那太监赶开,仍护着她回流云宫,转过永巷一隅,柳墨怜回头望去,见那太监仍傻傻的跪在原地,蓦地一次抬头,眼珠子咕噜转动,竟仿佛是一直在盯着她,竟仿佛是要看出她身上诸般藏匿的秘密一般。
虽已至秋意已起,天气舒爽,这刻,她后背忽冷汗涔涔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