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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上
    雍州,位于关中西部,北枕千山,南带渭水,东望长安,西扼秦陇。

    此刻雍州前往京都的长安直道上,烟尘弥漫,而相反方向去的却行迹廖少,靠近数十里外的雍州城道上,此时几架车,几十余个人的簇拥着突然出现便分外惹人眼目,但这一行人却是默默无声,天色尚早时便住进了驿站,旁人一时半刻也猜测不出这批人的来历。

    月色升时,当年的洛阳王王世充孑然立在驿站外沾染灰尘的翠竹下,神色间怅然……不远处守卫巡视而过,随身的刀鞘倒映出冷月寒色。

    他的目光不觉更深望向远处的雍州山脉,只见重叠叠的墨意瘆人,铺天盖地撞入眼底,恰——同样一身绿影这刻走近身侧,低声开口:“明日便进雍州城了,行满的神情反为何愈发慎重?”

    他骤然收回神明,涩涩笑道:“阿萝你又如何不睡?”

    顿顿,却又宽慰道:“我在想,也许到了雍州,从此会过上你想要的那种平静的生活……阿萝,我幼时随父亲游历此间,记得雍州的百姓私下流传,有“凤凰鸣于岐,翔于雍”,若是有幸,或许果真能让你一睹天鸟的神采!”

    绿衣妇人闻言,浅浅一笑,抬手理了理他胸前微乱的衣襟:“凤凰是神鸟,我只是个凡人,怕看了也是亵渎了它……况且,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绿萝此生已别无所求,只盼着再无波折才好……”说罢,这妇人仰目劝道:“夜深了,夫人定还在等着你——早些过去吧!”

    王世充眼中微暗,这时点点头,折身离开这处院落。

    竹影深深,有野风破影而过,柳绿萝目送这人去的远了,方才转身。

    月洞门边,几杆青竹下,本已走的远了的人却忽然停步,回头,遥遥望着那个绿衣的影子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眼中留淌着艰难决定——

    竟是连后来有人走近身边都不曾发觉。

    ——即便是这乡野僻地,刘黑闼在泯州反唐的消息也是迅猛传来,无疑是要将一些尚在鬼门关上徘徊的人更往死路推了一把。

    “爹爹!”长久的等待,却得不到回应,身边的来人不得不出声提醒,一双狭长的眼眶子中,目光此时已有怨毒之意:“爹……娘叫我过来找你!”

    王玄应像一头静静的蛰伏在暗中的狼一般窥立在整片乱影中。

    王世充闻声,幡然回头便看到自己的大儿子,只是眼中仍有凌乱思绪,仿佛不能回到现世之中。

    王玄应冷眼望了望远处那厢屋内飘出的零落烛光,忽道:“父亲既明白她们不是我王家的人,父亲还是迟早回头的好!”

    “噢?”王世充的目光便是一凉。

    “刘黑闼如今在河北生事,柳墨怜既然是他的女人,莫要因为这母女三人再牵连到我们王家才好,父亲断不可再拖泥带水,要早做了断,早日向唐皇陛下递上折子,禀明这二女是墨辛平的孽种,与父亲实并无血缘关系,唐皇陛下圣明,断不会再牵扯到我们王家!”

    “哦”,旧时洛阳王的背脊微微一佝,回身,看向王家如今唯一可以继承香火的儿子,不觉说道:“玄应说的不错,倒是为父想的没有你这般周全!”

    王玄应面上就颇有些自得。

    遥遥的,那处厢房中的灯火忽然“噗”的一声灭了,月光如镜,倒影在地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的苍白,仿佛过往种种终碎成了再不可拾起的齑粉。

    冷风中,王世充望着那处忽然失了光亮的所在,目光中游离之色,许久,终究苦笑喃喃道:“耽枕到如今,果真是到当断该断的时候了!”

    …………

    月色凉白,柳绿萝透过窗棂间的缝隙,看清院墙一角下那个仍长久驻立着的男子,目光寥落收回,臻首徐转,缓缓看向榻上已然睡去的女儿。

    新伤初愈,几日兼程,她怔怔的看着熟睡中女儿憔悴无比的容颜,想到此刻在深宫中的另一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万籁俱寂,泪水却是抖然脱落……砸在这个小女儿左手中尚握着的那把弯刀刀鞘上,便发出喑呜声响。

    二十年前一场错,二十年后仍是如此,一念错,步步错,但她的这一双儿女多少无辜?

    ——清粼粼的光芒,却是来自六儿手中那把奇特的弯刀,不过一尺长短,刀鞘上烙了银色云水纹饰,握在女孩家手中,不像是一把兵器,更像是一件把玩饰物,但刀鞘骤开,一股清潋之气已从中传出,刀影动处,伤人于无形。

    刀。自古便是杀伐之器。

    李唐的秦王,那样一个开疆破土,四处征伐的年轻人,却将这样一件杀伐之器交付给了她的女儿……一念及此,柳绿萝周身陡然泛出一阵寒意。

    似被惊动,熟睡中的王家小女儿侧身而卧,睡意朦胧中往常拢上母亲的腰身。

    如此动作,便半露出臂弯上的那轮皓月印记,零星月光越过窗棂映在那弯刀之身上,刀鞘倒影寒光薄散,便渐次折射得这少女臂弯上那一轮银月也是愈发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