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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约之人
    秋意颇寒,暮光笼着秦王府前的两尊石狮漠然的看着府门前一两只稀冷的雀鸟,尉迟恭匆匆的闯入,冷不丁的对上心事重重的秦王妃长孙无垢,随即抱拳行礼道:“王妃!”

    “尉迟将军!”长孙无垢的目光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的停驻。

    秦王妃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等他自然另有深意,尉迟敬德一时不敢接上她的目光。

    “殿下自从雍州回来之后,倒……很是……平静。”长孙无垢凝视着这天策府的猛将片刻,半晌叹了口气。

    ——静虽则是静,但凭谁都能一眼看清那种平静下的风云激荡,因不知后果将会如何,是故比一切已然发生的更为忧怖:“尉迟将军,你勿需烦扰,我只问你一句,那女子的死,果真是与……太子有关?”

    尉迟恭却犹豫,并不敢轻易说出。

    “敬德,他是你的秦王殿下,你听命于他是你的职责。但对我一个妇人而言,他只是我的夫君,是这座秦王府的天,我只想自己的丈夫平安,不想他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来!”长孙无垢凝眸,秀目中熠熠闪动。

    “其实将军不说,我也已猜出一些来!”她又叹道。

    “殿下让你去查十二银骑的事,十二银骑从开国以来一直都只听命与陛下调遣,只要和十二银骑有关,就势必和陛下有关!”见尉迟恭面上有松动之色,秦王妃续道:“既然是父皇的意思,那即便真是太子所为,也只能是一时忍在肚中!将军一直在殿下身边,应该知道秦王身负大家众望,今日处境两难,实不能再有一步走错!”

    听到此处,尉迟恭躬身,已肃敬道:“末将奉殿下的命令,查到十二银骑当日确切从兴安门夜出。……其中一人,依照属下所查,当是太子无疑!”随即从身后处取来一支箭簇递给长孙无垢,长孙无垢接过,仔细看去,只觉这箭除了箭身比一般的箭长,箭头比一般的箭更锋利些,倒并无异样。

    尉迟恭却道:“王妃应当知道,十二银骑之所以称为十二银骑,是因为前朝隋炀帝身边曾出现过十二卫士,炀帝当时为了装备他这批近身保卫的卫士,特意叫当时的筑造大师宇文恺为他们量身定做了一批箭弩,三箭齐发,状入飞蝗,穿墙裂盾不在话下,甚至,一支箭射出的力道,仍可以透人体而出,连杀数命……隋亡后,这批箭弩就落在当今陛下的手中,才有了如今皇家的这十二银骑卫!”

    长孙无垢捏着那枚箭尖,脸色不觉煞白,促声道:“这就是昔年十二卫士所使用的箭!”

    尉迟恭不无点头。“殿下心中其实早已猜到,只是当时并没有再说什么,属下也再不知他此刻是什么心思?”

    长孙无垢一时怔在风中,许久:“敬德,那洛阳公主,她当真死了?”眼神也不知为何一阵恍惚,不知是悯是叹。

    “死于狼吻之下,尸骨不存,惨状凄凉……”尉迟敬德也不免落寞道:“王妃,属下这就要去回覆秦王殿下,先行告辞!”说罢,作了礼匆匆离开。

    长孙无垢远远望着尉迟恭人影消失于东院涵光阁中,无数念头电闪而过,脑海中一团乱麻,想着他的夫君从来不是冲动的人,才徐徐走至中庭,扶着紫藤廊架徐徐的坐了下去,仍是蹙眉而思。

    俄而日头匆匆,黄昏已暮,被日光所照着的蹙眉上笼上月光的阴凉,她缓缓从廊凳上起身,徐徐向李世民居住的东院涵光阁走去。

    月光幽凉。

    桐树之下负手而立的高贵皇子的面容、眼眸、神情,仿佛也是因着这月色也骤然蒙上了她前所未见的一种斑驳冷意。

    站在涵光阁的同一株树下,长孙无垢望着这个此刻周身都泛出冷冽气息的秦王……低眉,眼眸略潮而笑,她终究是——低估了那个洛阳女子在这个男人心上的分量!

    缓缓的朝院内迈出一步:“殿下节哀……”走近那个男子身边,她柔声开口。

    冰蓝月光下,李世民回身望向妻子的刹那,眼神中夹杂着一丝连他自身怕都并不知晓的陌生气息。

    “今天是她的头七祭日,殿下送送她吧……不致她底下有怨。”秦王妃忽低声道,果不其然的看到丈夫眉间此刻有刀一般的锋冷蹙过,频频跳动……

    地上的火盆燃出一星火焰,李世民背对着她后来倾下身姿,信手握过一叠纸钱,一张一张认真的拾进面前的火盆中……火光忽明忽暗,映称着他的一张侧脸一时亮一时灭。

    秦王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立在丈夫的身侧,望住这男子冷冷身形,长孙无垢似被那一个火光中的背影灼痛,她忽又说了一句:“殿下,太子一日是这大唐太子,就一日是将来的储君!”

    ——只说了这一句,就知道胜过所有千言。

    又等了片刻。“夜晚了,殿下,早些歇了吧!”秦王妃转身。

    火盆中的光明灭不定。

    “无垢……”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东院外时,秦王终于缓缓的立身而起,脸对西风,面色于火光中扑朔迷离,此际开口:“我给了他机会,但最终先破了约定的人却是他!”

    这袭话后,乱风更盛,吹散了那火盆中祭奠死者的纸钱,闪着暗红的火光在空中忽明忽暗,徐而散成烟烬落下,落在秦王漆黑如夜的衣襟上,也就此落在秦王妃长孙无垢的罗衣上。

    只是那轻轻一点烟灰的分量,这女子忽感觉出从未经历过的一种沉重,长孙无垢忽然明白,她将来要走的那一段路,那一条路上,或许任何一点灰尘的力道怕都会有如此的重量。

    ——由不得她是准备好了,还是触不及防的走到了眼前这一刻!